第736章 隴右節度

四月末的長安城外灞橋,恰是楊柳郁郁蔥蔥,行人最多的時節。盡管這一科的省試已經結束,但長安萬年兩縣的縣試即將開始,緊跟著便是決定神州解送的京兆府試,故而那些致力於科場,不惜在長安一呆十幾年的士子們縱使再以家鄉為念,也不得不依舊寓居長安。與此同時,還有更多有志於在科場上一試身手的年輕士子往長安城來,因此這時分灞橋上竟是上京的遠過於離京的。

這其中,一個帶著兩個小童的青年翹首往東邊官道上眺望,當終於瞧見那個白衫大袖眉目闊朗的熟悉身影時,立刻又驚又喜地撥馬迎了上前,大聲招呼道:“阿兄,阿兄!”

自從王維開元九年外放濟州司戶參軍,而後又辭官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踏上長安洛陽這兩京一步,算起來王縉竟是和兄長一別整整十二年。此時此刻,他跳下馬來疾步上前,眼見得王維亦是下了馬,他情不自禁地握著對方的雙手,想要說什麽,喉頭卻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良久,他方才擠出了一個笑容道:“阿兄,十二年了,你總算是肯到長安來了。你的侄兒們都已經老大不小了,卻還從來沒見過你這位伯父。”

見四周圍的路人都在悄悄打量自己二人,還有人在竊竊私語,王維便掙脫了弟弟的手,繼而笑了笑說:“此次我回鄉,阿娘狠狠教訓了我一頓,而且家中弟弟妹妹都已成人,你嫂子也已經故去了,我思來想去,也只能來投奔你了。夏卿,你十幾年來獨自在兩京打拼,我也幫不了你什麽,可筆墨案牘料想還能勝任。”

“阿兄這是哪裏話,你既然回來了,我自當竭力向陛下引薦……”

這話還沒說完,王縉就只見兄長微微搖頭,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得阿兄嘆了一口氣。

“仕途官場一切隨緣就好,你不要強求。你能夠在制舉之後不數年便官居殿中侍禦史,已經是超遷了,禦史台不是善地,勿要讓人抓著把柄。”

兄長既是如此說,王縉想到如今蕭嵩和韓休之間雖還不像當年和裴光庭那樣水火不容,可也說不上有多融洽,有一次據說還在禦前直接頂了起來,而禦史台亦是如同割草一般換了一茬又一茬禦史,也就暫時打消了操之過急的舉薦。畢竟,為了避免重蹈當年王維被人暗算的覆轍,他在交往方面極其小心,為人處事亦是中規中矩,否則也不會當年張審素二子向他求救,他卻只是接濟了一些錢。

這一天他是午後就請了假來接人,把王維徑直接到了自己家之後,很快,崔九娘就聞訊迎了出來。嫁人已經多年,崔九娘當年那古靈精怪我行我素的性子已經收斂了很多,膝下也有了兩個兒子。支使兒子們拜見了伯父之後,她便笑著說道:“阿兄,我知道你喜歡清靜,所以早就讓人收拾出了東邊靠花園的一處院子,那裏還有一間書齋,原本是夏卿買來書後隨手一丟的地方,積年的古卷不知道有多少。他只管買不管整理,簡直是暴殄天物,還請阿兄幫他整理整理!”

盡管長安有的是舊友,但也有的是慘痛的回憶,故而王維初到這裏,並不想立時三刻就去拜訪友人,而是打算靜一靜。所以,崔九娘拜托他的這件事,無疑極合他的胃口。不等王縉開口說什麽,他立刻就答允了下來。

而王縉見崔九娘沖自己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就帶著兩個兒子在前頭引路,他一面請兄長入內,一面就輕聲問道:“對了,聽說崔顥之前相從阿兄一塊回了蒲州,怎不見他到長安來?如果我沒記錯,他辭了雲州戶曹參軍一職,也應當是選人了。”

王維想起自己回鄉面對靈位棺柩的淒涼,醉酒之後仿佛對崔顥說出了和玉真公主的一番苦戀,和妻子一直都只是相敬如賓,罕有真正的交心,如今後悔莫及,那個休妻如同換衣服的家夥翌日一早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盡管他不禁有些擔憂,可想想崔顥也是成年人,他便苦笑道:“他大約是想暫時冷靜一下。”

“他也該冷靜一下了。雲州如今雖由下都督府降格為州,可從王子羽以下,上下屬官都是簡在帝心。雲州五年減免租庸調已過,去歲的租調再加上戶稅地稅,竟是在整個河東道都是數得著的,雲州復置這才幾年?”王縉說到這裏,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沖動,“而他耽誤了這一回,那就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

王維雖不贊同崔顥那種妻子如衣服似的隨便,可也不想在背後繼續評論朋友,當即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道:“聽說君禮去了鄯州?”

“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王縉點了點頭,想到剛剛得知的那個消息,便索性原原本本告訴了王維,“君禮和左金吾將軍李佺,河西討擊副使王忠嗣,侍禦史苗晉卿,左拾遺唐明一塊從鄯州直送了一道奏疏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