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龍蛇各有道

就在金仙公主故世一個月之後,杜士儀收到了來自雲州的信,他的妻子又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據說這個小小的孩子足有將近六斤,一生下來就知道睜開眼睛四下瞧看,吃得下睡得香,哭鬧極少,很讓人省心。盡管他事先取了很多個名字待選,可在得到這麽一個喜訊之後,他仍然將此前所有的預備全都推翻了,隨即斟酌了整整三天,取了一個讓他微微悵惘的名字。

杜仙蕙。

當他把喜得一女又已經命名的消息送到安國女道士觀之後,玉真公主幾乎立時三刻就讓人送來了賀禮,一串琢磨得顆顆滾圓的於闐籽玉手串。他在得到東西之後,立時就命人和自己給女兒的賀禮,一條親手設計的金長命鎖一塊送去了雲州。

而對於杜廣元來說,得知自己竟是有了個妹妹,小家夥在屋子裏歡呼雀躍,逢人就滿臉興奮地說個不停。顯然,對於是家中獨子的他來說,別提多希望能有個妹妹了。

有了母女平安的喜悅,杜士儀雖多了些牽掛,可再無需要過分擔心之處,當下便一門心思放在了自己如今的職責上。查閱吏部考功司考簿的事,杜士儀只用了區區兩天就完了。裴光庭和李林甫原本又是納悶又是警惕,可發現杜士儀接下來全無動作,漸漸也就放下心來。誰都沒有想到,通過張興和鮮於仲通的活動,杜士儀不動聲色就收集齊了所有自己需要的東西。

而制書誥旨看似是官樣文章,但要把這樣的官樣文章寫得漂漂亮亮,可比後世的八股文都難,沒看蕭嵩當年在中書舍人任上,夤夜被李隆基召喚去寫制書,結果卻戰戰兢兢想不出好詞,這一丁點紕漏,至今還在別人的有意縱容下,成為兩京文壇的笑柄?好在他當年專攻試賦,而駢文和試賦有類似的地方,十幾年的官當下來,無論判詞還是各種呈文他寫了不知道多少,再加上有張九齡這樣一個文采斐然的同僚,幾乎是壓榨出了他的所有潛力。

用當今天子李隆基的話來說——“子壽之才,詞采華茂;君禮之能,追古揚今”——換言之,於字裏行間不動聲色頌聖的功夫,杜士儀比張九齡略勝一籌。

張九齡身為張說之後公認的文壇耆老,素來樂於提攜後進,但出於張說當年門客無數,附於門下者飛黃騰達,不附門下者仕進無門,由此引來了眾多批評的考慮,他並沒有太過大張旗鼓。至於杜士儀,他盡管見過王昌齡和高適,可對於士子的謁見請托,他雖則往往會抽空見一見,但給出的答復幾乎都驚人一致。

求資助的他多半會慨然答應,然則求舉薦的,他留下各類頌文陳表之後,往往就沒有下文了。除非是那種言之有物的時務策,他方才會多看幾眼,最多留下人攀談一刻鐘到半個時辰。至於那些進京候選有出身的選人,他大多數都是搪塞不見,一時間,曾經車水馬龍的觀德坊杜宅漸漸冷清了下來。於是,連帶赤畢這些跟隨多年的從者,出入之間,想要攀附交情請托人言的也少了很多。

而在赤畢聽從杜士儀吩咐而小心翼翼的布置之後,盡管那張早已被杜士儀毀去的字條究竟是怎麽回事尚未可知,但另一個消息卻放上了杜士儀的案頭。

就在他回京時,張九齡和他曾經被人舉薦為太子講學。盡管天子須臾便以集賢殿自有淵博學士為由擱置了,可提出此議的不是別人,正是監察禦史楊萬頃,也就是之前張審素冤案的主使楊汪。倘若是別人,他興許還會想想人家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可那樣一個睚眥必報品行低劣的家夥,他就絕不會用善意去揣測了!

這一日休沐,被姜度和竇鍔邀去痛痛快快打了一場馬球的杜士儀離場之後,接過姜度遞過來的軟巾擦了擦汗,便漫不經心地問道:“姜四,現如今李十郎是否還常常和宮中惠妃有聯系?”

“你問這個幹什麽?”父親貶死,家門一度衰落,姜度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肆無忌憚的姜四郎了。見杜士儀微微一笑沒答話,他皺了皺眉後,便低聲說道,“表兄為人,最是慧黠。如今惠妃獨霸後宮,他怎會不獻殷勤?不過,惠妃從來不打聽前朝,表兄也從來不打聽後朝,與其說是聯系,還不如說是攀親。不過即便如此,只要惠妃常常借故說幾句他的好話,陛下自然而然就更加記住了他。你這些年似乎和他不太往來了,裴相國又據說和你有隙,莫非你們真的對上了?”

“我也不想沒事樹敵,可有時候人善被人欺,我若是一味當好人,難免有人要欺負到我頭上來。”杜士儀見竇鍔正在對自家養的那些侍衛高聲嚷嚷,顯然對今天輸了馬球賽很不滿,他拍了拍身旁那一匹今天立下了汗馬功勞的駿馬,這才繼續說道,“就在我這個中書舍人上任的第一天,陛下賜了一碗冰酪,結果我偏偏在碗底下發現一張字條。我倒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