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腹心之謀,貴主之算

前一日還躊躇滿志,想著如何在戶部進一步推行財計改革,後一日卻罷官去職,出為刺史,人生一起一落之間那莫大的落差,幾乎讓自忖看透世事變化無常的宇文融為之難過得吐血。整整一夜,他就這麽枯坐在書齋中,粒米未進,滴水不沾,甚至他都不願意去照鏡子,不想看見鏡子中那個憔悴而枯槁的自己。直到他看見郭荃和李憕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書齋時,渙散的眼神這才重新有了焦點。

“宇文戶部……”

這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叫了一聲,面對這熟悉的稱呼,宇文融不覺心裏一澀,這才用沙啞的聲音苦笑道:“從今往後就收起這稱呼吧。再也沒有什麽宇文戶部了,張說致仕,我被貶出京,崔隱甫直接免官……聖人實在是明察秋毫!有了我們這前例,還有誰敢動輒朋黨,爭鬥不休!”

這時候宇文融終於恍然醒悟了過來,郭荃不禁暗嘆為時已晚,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李憕昨天已經去看過張說,發現張說的精神狀態遠遠好過他的預計,再想想之前張說說過的那些話,他怎麽不知道,自忖已經沒有起復機會的張說是用這一招兩敗俱傷,斷送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同時,把宇文融掃出了京城,也換取了兩位現任宰相的善意。他知道此前自己就算如此說,宇文融也決計不會相信,而現如今就更加沒法開口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了。

“宇文戶部可有什麽打算?”盡管已經不該再如此稱呼了,但習慣使然,郭荃還是如此問了一句。

“事已至此,怨艾也是無用,魏州刺史……總算是河北重鎮,亦不是沒有用武之地!”一夜沮喪,宇文融終究不是那等少年入仕平步青雲的人,盡管這六年來的飛黃騰達幾乎讓他有些飄飄然,但這重重的一跤還是跌得他徹底清醒了過來。此時此刻,他雙手用力拍了拍雙頰,最終微笑道,“既然能夠從區區富平主簿一路升到了戶部侍郎,此番就算出為魏州刺史,我也一樣能夠風光回來!”

見宇文融總算恢復了幾分平常之態,郭荃不禁心中稍定,連忙又勸解道:“這些年關中河內河北水旱大災不斷,各州刺史雖勉勵救災,但成果寥寥,如今宇文戶部既然出為魏州刺史,聖人恐怕並非只是惱火朋黨,也有用你主持救災之意。要知道,滿朝上下,再沒有人能如同宇文戶部這樣走遍天下,又曾經主持過勸農救災之事。”

這是郭荃和李憕在路上相遇之後,就商量好的話,見宇文融果然面色一動,李憕也順勢勸道:“郭禦史所言不錯,這些年大河屢次決口,河堤潰決,然則各州刺史非但不曾盡心盡力地救災,反而大多還是被動等候上命,到情勢緊急時方才發民夫重修堤岸,以至於災情越發嚴重。要知道,去歲八月初,黃河便是在魏州決口!”

此話一出,宇文融登時露出了斟酌之色。去年李隆基這位大唐天子封禪泰山之後,天下並未因此風調雨順,反而是連場大災。春夏之間,一場大旱不期而至,甚至一度在北方大部分地區滴雨未下,於是天子連番派重臣往祭西嶽及西海河瀆。而到了夏秋之間,先是河南大水,死者數以千計,而後這場水災又愈演愈烈,由數州而蔓延到了北方近五十個州。就在去年九月,他還曾經在河南河北之地主持救災,魏州自然也曾經去過。

這麽說,天子只是慍怒,因而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但相對於已經勒令致仕的張說,他還有機會,因為他去的是魏州而不是其他那些更偏遠的州,只要他展現出與職位匹配的能力和手腕,那麽他就必定能夠重新回朝,屆時再進一步也尚未可知!

“好,好,我若是就此沮喪頹廢,豈不是讓張說那老東西高興了去?”宇文融霍然起身,面上重新又露出了振奮的表情,“我會讓聖人知道,有些事情是非我莫屬!”

宇文融既是重新打起了精神,郭荃和李憕對視一眼,同時松了一口大氣,甚至後者都壓根沒想著去計較宇文融對張說的怨念和詆毀。而對於這兩個曾經屢受自己提拔舉薦,關鍵時刻仍不離棄的心腹,宇文融在打起精神之後,不免又想到了更加實際的問題。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從宰相執政,再到他們這些執掌各部牛耳的高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人,就如同當初張說罷相,當初他重用過的人,如王翰張九齡等等,紛紛左遷貶官,現如今他出為魏州刺史,張說罷相,李憕這個與張說和他有兩重關系的自然很難再留在戶部度支員外郎的任上,至於郭荃,出身寒素又沒有靠得住強援的他,又怎可能再留在禦史台?

“你們兩個……李郎,你不妨去見見張說,他既然器重於你,總不會看著你被我牽累,就算左遷,也能給你一個好建議。都畿道河東道河北道,總是遠遠好過那些偏遠的地方。”宇文融見李憕先是一愣,旋即長揖道謝,又說了些安慰話便告退而去,他招手示意郭荃到身前來,沉默片刻便苦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