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一哭二鬧三上吊

到成都縣廨轉眼間就已經一個半月了,陳寶兒仍然感覺日子過得如同做夢一般。琳瑯滿目讓自己根本連看都來不及看的各色書籍,各式魏晉碑帖和拓本,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那些自己從前多問一句就會被呵斥的經史問題,現如今都會得到杜士儀的耐心解答。盡管大多數時候,杜士儀都只是授意崔頜給他答疑解惑,可這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固然高興,可崔頜就高興不起來了。杜士儀對他詩文策論上的指點固然讓他高興,可要分神指點陳寶兒,這就讓他有些小小的郁悶了。而且,兩個人同處一室,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又不能把這些怨言對人吐露,自小養尊處優的他別提心裏多委屈了。

於是,當赤畢來叫了陳寶兒出去,說是杜士儀吩咐,讓其去筆錄張家人的證言時,他在心裏略一思索,便主動提出跟著去看看。

然而,本以為是杜士儀對陳寶兒的偏袒,可當他見到張家父子三個,他立時就明白,這與其說是看重,還不如說是磨難!

張老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自己好端端的女兒被劉良拐賣,而張家兄弟兩個,則是一個把袖子捋得老高,仿佛想要找人打架,另一個則是精明外露,不但口若懸河地說自己的妹妹這些年被劉良騙了多少錢,又痛心疾首地數落著妹妹被人拐走,讓自家損失多少。當這父子三人絮絮叨叨終於告一段落之後,他已經聽得頭昏腦漲。

盡管陳寶兒今天沒跟著杜士儀去散花樓,可這樁官司算是這正旦佳節的轟動性事件了,因而他聽人七嘴八舌一說,也明白了一個大概。他也被這張家父子三個說得眉頭大皺,但還是捋到了重點。這會兒終於候到他們停頓,他便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們的女兒現如今已經在醫館調治,可要命人送她回去?”

“不不不!”張家長子張老大幾乎本能地迸出了這接連三個字,等發現陳寶兒和那些差役都看著自己,他卻臉不改色心不跳地幹咳道,“話不是這麽說,她如今被那劉良害得如此淒慘,若是我們把她接回去,誰來負擔她這治病的錢?可憐我那妹妹打小賢良淑德……”

配合著他這話,張老翁頓時發出了一陣幹嚎,這聲音聽在崔頜耳邊,簡直是和鬼哭狼嚎差不多。他本能地想去捂耳朵,可見陳寶兒面色如常,想想自己還比他大了好幾歲,只好竭力充作鎮定自若。可是,等到那糟老頭似的張老翁竟是跌跌撞撞朝自己二人撲了過來時,他立刻本能地閃到了陳寶兒身後,眼睜睜看著對方撲通一聲跪下了,直接抱上了陳寶兒的大腿。

“小郎君,我那女兒好端端被人騙了這麽多年,有家不能回,有苦說不出,這才不得不去拿腦袋碰城門口的石柱!她要但凡有一丁點希望,都不會做出這麽自尋死路的事情來!聽說那劉良是楊家的放良部曲,可難道豪門家奴就可以胡作非為?這麽多年,成都令換了一個又一個,我們告了一次又一次,卻沒有一個伸張正義,如今好容易咱們盼來了杜明府這般公正明允的,我那女兒終於能討個公道了……”

這又是連續不斷的魔音灌耳,崔頜終於完全受不了了。張老翁那肮臟的手在陳寶兒幹凈整潔的袖子上摸來摸去蹭來蹭去,臉上的油膩塵灰也隨著淚水玷汙了陳寶兒衣裳的前襟,最最惡心的是那一把一把的眼淚鼻涕。正當他準備開口喝止,給陳寶兒解圍的時候,他卻沒有料到,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垂髫童子卻還端著客客氣氣的笑容,竟親自雙手把人扶了起來。

“我只是杜師的學生,不敢當老丈這樣的大禮。”從小就幹過不少農活的陳寶兒個頭不大,力氣卻不小。他把人硬攙了起來,這才不軟不硬地說道,“杜師的為人,想來如今在成都城中應該是有口皆碑的。而今天,也正是杜師及時請來大夫,此刻也把人留在縣廨中替你女兒醫治。你父子三人痛失親人,幾年不得相見,心中自然苦痛。若是之前真的告了一次又一次,縣廨一定有案卷存档,回頭我會令人調出來送到杜師面前。”

在屋子外頭用手輕輕把簾子揭開一條縫,悄悄看著裏間情形的杜士儀,不禁暗自點了點頭。而依舊拽著他衣角的玉奴則是眨巴著眼睛,也不知道這些話是否有聽沒有懂。當杜士儀看到張老翁的長子張老大連忙把父親拉到了身後,陪著笑臉說此前每次告狀都不曾受理,所以縣廨約摸找不到什麽案卷時,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剛剛須臾就找到了事件核心的陳寶兒。

果然,這年方垂髫的童子只是微微一躊躇,便突然又開口問道:“那你父子三人既是說,多年不曾見過劉張氏,卻如何知道她這些年來被劉良誆騙了多少錢?這應是只有她左鄰右舍知道的事,倘若你們是從左鄰右舍處打聽的,既然有空到那裏去打聽,緣何就不曾見上她一面?劉良固然兇暴可惡,可似乎在外吃喝嫖賭的時候多,鮮少在家,總不會阻了你們至親相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