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良才美質,憐卿無暇

適才自己說的時候沒什麽感覺,可當陳寶兒用稚嫩的聲音又將他們剛剛那些話原封不動又念了一遍,饒是張家老翁那老臉也不禁微微泛紅,更不要說他那兩個兒子了。至於四周圍那些被這父子三個折騰夠嗆的差役和胥吏,此刻也不禁暗自稱快,更有人裝模作樣地催促道:“明公等著回話呢,這些謄錄可有誤?如果沒有就立時畫押!”

這些謄錄的言辭中,有些話固然是沒問題,但有些話卻丟臉到了極點,還有些根本就是他們睜著眼睛說瞎話!父子三個面面相覷了一陣子,最是精明的張大就幹咳一聲抵賴道:“這位小郎君不是當面謄錄,這中間的有些話聽著實在是……咳咳,我們自己也記不得了……”

杜士儀在外頭將這父子三人的醜態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哂然笑道:“你們記不得,這裏一直還有旁人在。崔頜,你是成都崔氏的長孫,自幼讀書,想必記性也好,剛剛季珍謄錄的證言可曾有誤?”

崔頜早已心悅誠服,再加上對這無賴似的一家沒有半點好感,他當即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稟明公,不曾有誤!”

“其他人呢?”

無論差役還是胥吏,對陳寶兒這記性都是嘆為觀止,這會兒杜士儀又問他們,兩個差役一個令史全都一口咬定和張家父子所說並無偏差。

在這種壓力下,張老翁臉漲得通紅,一貫自以為聰明的張大也有些進退兩難,而張二卻在父兄一時啞然之際,突然冷笑道:“杜明府這是什麽意思?我們是苦主,又不是人犯,這等逼淩莫非是想要袒護楊家?若讓外間百姓知道杜明府瞧不起我們居人,偏袒客戶,杜明府那公正明允的名聲要還是不要?”

“二弟,快住口!”張大知道弟弟是把別人挑唆他們的話給直接說出來了,一時不免著慌,連連暗罵其是莽漢。這又不是公堂之上,旁邊都是成都縣廨的人,此等用來要挾的殺手鐧早早掣出來,豈不是不但沒用,反而還會遭殃?

“二郎別胡說八道!”

張老翁就更後怕了。他這輩子都沒進過成都縣廨,可看在錢的面子上也就豁出去了。平素一個差役一個胥吏就要小心巴結奉承了,更不要說一縣之主那是多大的官?已經一大把年紀的他,身體甚至和這呵斥動作一樣快,喝過之後一把拽住次子又是一個大耳光:“竟敢對明公無禮,你好大膽子!”

而杜士儀自己卻並沒有多少震怒,見張老翁和張大一搭一档,又強按著張二跪下了,他這才對赤畢問道:“那劉良是否酒醒了?可有供詞否?”

“此人醒酒之後,卻是怡然不懼,顯然是個滾刀肉。他堅稱劉張氏是自己的妻子,那點矛盾只是夫妻之爭。而且……”赤畢微微一頓,這才斜睨了一眼章家父子三人,這才垂下眼睛說道,“他說自己當初救劉張氏於水火。她那父兄為了貪得錢財,打算將她以三十貫的價錢賣給路過的行商為妾。這些年他是用了劉張氏一點錢,那也是該得的……”

“他這是血口噴人!”張老翁又驚又怒,一下子連鉗制住自家次子的手都放開了,“分明是他拐騙了我家三娘!”

“住口!”杜士儀一口喝止了張老翁,這才又繼續問道,“他還說了什麽?一應供詞可已經謄錄了?”

“他還振振有詞,說之前被他打落的胎兒還不知道是誰家的種,言辭之間,仿佛是指劉張氏不貞。所有供詞均已謄錄畫押。”

聽到這裏,杜士儀想想那個一心求死的弱女子,忍不住暗嘆了一聲。生在那樣的家庭,好容易碰上一個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卻又是那樣卑劣無恥的惡棍,單單苦命兩個字甚至都無法道盡劉張氏這半輩子的淒涼。沉默片刻,他便沉聲說道:“到縣廨外張貼布告,此案本應由武少府審理,然則我到任未久,又是親見,所以初七過後,由我親自審理此案!如有意旁聽者,到縣廨登記名戶,只限五十人。如有超過,拈鬮決定。”

等他轉身拉著玉奴出了這屋子,迎面一陣寒風吹來,他就聽到身側突然傳來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聲。他低頭一瞧,這才想起剛剛在屋子裏,玉奴始終一聲不吭,甚至於讓他忽略了她的存在。想想過了年才不過六歲的她不該涉入這種成人的家務紛爭之中,他正尋思著找個什麽別的話題。可誰知道,小丫頭自己揉了揉因一熱一冷而顯得有些發紅的鼻子,這才嘟囔了一聲。

“叔叔,當阿爺的,為什麽能夠狠心賣了自己的女兒?”

“有時候是養不起,留在身邊也只會餓死,但也有的時候……”杜士儀微微一頓,這才淡淡地說道,“是因為貪念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