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見利忘義非君子

成都城北十八裏,在大唐建國之初,本是一個有二三十戶人家群居的張家村。可蜀中太平富庶,久而久之二三十戶就變成了一百多戶,兼且又有客戶隨遷而入,雖則附近並沒有富余的平地,可幾座山丘上卻是可以種茶的,漸漸便有十余客戶在這裏種起了茶樹,規模最初也不算最大,但隨著飲茶的習慣在成都諸佛寺之中蔚為盛行,漸漸竟傳到了長安洛陽這樣的兩京之地,近幾年茶葉越來越好賣,讓他們大為振奮。

於是,為首的周、孫、彭三家,不但把各自的親族姻親都接了過來一同侍弄茶園,而且把沒有土地的浮戶也招攬了不少作為傭工,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因為三家人都頗會做人,對於鄰近的張家村村民也都頗為慷慨。除卻農忙時幫手之外,助錢買耕牛,借錢延醫求藥,乃至於為村中請人教習識字,兩邊一直相安無事。於是,李家出面爭地之初,張家村受惠的村民也說過公道話。奈何李家根深蒂固手眼通天,家奴卻又如狼似虎,他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誰都沒想到,李家不但強占了茶園,隨後竟又是把這些客戶告上了官府!可當李家人挨家挨戶送來了兩三貫四五貫不等的錢,又往村正那兒直接威逼利誘,又是對眾人一再鼓吹朝廷新政對居人不利,對客戶偏袒,他們不知不覺就動了心。

案子開審這一天恰是寒風凜冽,但草亭前頭早就擠滿了一二百人圍觀。看到一行二三十人簇擁著當中七八騎人從小道緩行過來,人群立時微微騷動了起來。好在縣廨早就派出了皂隸差役彈壓,現場只是亂了一小會兒就恢復了秩序。當發現為首的年輕人身穿綠色官袍,風儀翩翩時,立刻就有人彼此竊竊私語了起來。

“少府們都是青色官袍,這必然是杜明府了!”

“這位明公真真好年輕!”

“我家孫兒也才這般大……真是比不得喲!”

杜士儀當初在萬年縣就曾經準人旁聽,可那會兒進來的人有限,又是在縣廨之中,容易彈壓,這會兒卻是在露天,差役皂隸們一個個壓力山大。好在杜士儀特意把赤畢等幾個從者撥來引導,他們只要聽人分派行事,眼見得杜士儀在草亭上居中的位子上盤膝趺坐,看上去閑適自如,他們不知不覺也微微松了一口氣,旋即竟如同尋常百姓一般,伸長脖子想看看今日究竟是何等戲碼。

“請李天絡。”

李天絡早就來了,向心腹家奴確定過張家村村正以及自己重金買通的人都來了,而其他村民也都撈了自家好處,他便怡然不懼地應聲上前。盡管未有官身,但李家是衣冠戶,即便他父親入仕之後,也不過是當過一任商丘縣尉,一任江南西道小縣的縣令,全都不是那些要緊地方,總共加在一塊就當了八年的官,其余三十年都在候選,如今也已經過世,可總不能等同於尋常庶民,所以他在杜士儀面前只是深深一揖便直起腰來。

相形之下,那彭海、孫年、周甲等十三家客戶的當家男人就沒有那般幸運了。他們都是尋常庶民,背井離鄉到成都安居,多則十幾年,少則只有兩三年。多年的勞作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猶如刀刻一般的深深皺紋,當見到李天絡時,盡管大多數人都露出了刻骨銘心的仇恨,甚至有人把拳頭捏得哢哢作響,但在為首的年紀已經足有五十余歲的彭海帶領下,眾人還是硬生生忍住了,參差不齊地雙膝跪下向杜士儀磕了個頭。

“明公,李家告的實屬無稽,這山地是我們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種上茶樹的,實屬冤枉……”

“住口!”不等彭海陳情,李天絡便倏然轉身怒喝道,“你們還敢抵賴?想當初這地就是李家所有,借給爾等只不過是憐惜你們背井離鄉,又老的老小的小沒法給人當傭工,故而連收租都只是象征性的,以求讓你們有個安身之地,誰知道你們竟然忘恩負義!眼看茶園出產漸增,竟然想要把我李家的田地霸占成自己的產業!”

說到這裏,李天絡便向四周圍拱了拱手,沉聲說道:“我所言是真是假,這張家村村正可以作證,上上下下的村民亦可以做個見證!”

杜士儀順著李天絡的目光,看向了那個中年村正。似乎是發現自己成了目光焦點,那村正橫移兩步出了人群,這才低下頭說道:“稟報明公,李翁所言……句句屬實,這山地早年並非無主,其實是……其實是李家的。”

幾乎是一瞬間,跪在彭海身後的一個年輕後生終於陡然跳了起來:“你……你胡說八道!張大疤,你拍拍你的良心,當初是誰對我們說這山地無主,兼且拋荒無用,隨便我們開墾自用的?是誰拿著我們湊出來的份子錢去買了耕牛,這才算是周顧了村裏上下那麽多地的?又是誰媳婦待產的時候來找我們求救,我家阿娘親自去把孩子接生下來的?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