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金屋藏嬌,辭君遊天下

成都東城的昌化坊,在成都凡一百二十余坊中,只能算是極不起眼的一個。坊中只有一座小小的女冠觀,而無半座佛寺,而女冠觀又沒有多少供奉香火,因而善男信女來來往往極少,再加上又沒有集市和那些熱鬧的店鋪,除卻少許住家之外,閑人很少,外鄉人就更不用提了。走在其中,時常可見那些苔痕處處的石墻,黑瓦青磚的小宅院,找不到一座朱白相間的大戶宅邸。

因而,當杜士儀跟著赤畢來到一座不起眼的門頭前,在赤畢的指引下,他才看到了一旁木牌上那毫不起眼的玉真觀三個字,忍不住輕嘆道:“這竟然是連個牌匾都沒有?”

“這本就是女冠修道的地方,自然是清凈為主。”

赤畢幹咳了一聲,想起自己送王容來時,恰是和杜士儀同樣光景,便現學現賣,把王容的話又拿出來復述了一遍,“兩京女冠是因為有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在前,故而高調招搖,貴女競相以入道為時尚,而其他州縣的女冠入道,卻往往是困於家境,抑或是本就另有所圖,常有名為女冠,實為暗娼的。這處道觀中的幾位女冠卻是真真正正的出世者,所以也不指望外間香火,自然低調得很。”

“她還真會選地方!不過,這裏竟然也叫玉真觀……”

杜士儀啞然失笑,暗想王容難不成是遁入道門遁出了偏好來,難得離開了長安,卻也不打算換上俗家裝扮和尋常女郎一樣進出。可等到白姜迎了他進去,他漸行深入之後,方才發現這看似小小的道觀竟然別有洞天。尤其是當跟著白姜低頭彎腰撥開藤蔓,進了一處幾乎很難發現的小門,他方才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就在這毫無富貴氣息的小道觀最深處,恰是一座小橋流水飛檐重樓的精巧園林。

“可是被外頭騙過了?赤畢送到外頭就回去了,只知道一重奧妙,必定不曉得裏頭還有這般花巧。據說,這是當年蜀王楊秀私藏的好地方,轉手了好幾位主人之後,大約這些主人都是大富大貴,又都對這園林情有獨鐘,因而竟始終秘而不宣。這是別人送給玉真觀主的,玉真觀主一次都沒來住過,此次便借給了我,倒是我先見識了這般腹中有乾坤的巧妙。”

除下道裝為君容的王容顯得格外俏麗,櫻桃衫子杏紅裙,再加上因為天冷,而在外頭披的那件鴨卵青色長身氅襖,猶如新月的眉間敷了金黃色的花鈿,越發襯托得雙眸熠熠閃亮,那張素顏亦是光彩照人。迎上前來的她見杜士儀收回了打量四周景致建築的目光,徑直看向了自己,那目光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艷,特意換上了這一身的她暗嘆這一番裝扮沒有白費,繼而便更上前了兩步。

“杜郎覺得這兒如何?”

“看著這種曲徑通幽別有洞天的設計,我最先想到的卻是金屋藏嬌四個字。”杜士儀聳了聳肩,隨即促狹地笑道,“卻不知道當初營造這兒的蜀王楊秀,是不是王妃河東獅吼太過厲害,才讓他特意安排了這樣一處不顯山不露水的別業來!”

王容不禁嗔道:“好好的金屋藏嬌,本是漢武討好姑母館陶公主的動聽之語,結果日久天長,到你們男人口中就成了那等下流意思。不過,金屋藏嬌置外宅婦的男人固然可惡,可總比那種倚靠發妻嶽家時花言巧語,待用不著時,便一腳踹開翻臉不認人的負心薄幸男人強!”

她話一出口,方才陡然之間意識到,這話不但適用於漢武帝劉徹,同樣適用於當今天子李隆基。盡管她對王皇後和王家人並沒有一分一毫的好感,他們落馬還有杜士儀的推波助瀾之力,但不得不說,若不是李隆基對發妻以及嶽家的厭倦和冷落不信任,廢後這等事原本是難如登天。

而見王容沉默了下來,杜士儀哪裏不知道是剛剛這話題勾起的,立刻岔開話題道:“你之前讓赤畢捎話的那樁案子,如今已經告到了成都縣廨。我仔細看過一應案卷,又命人打探下來,山地應是那些客戶所有,確鑿無疑。李家能做的,無非是買通人證,可他們就以為我如此容易糊弄?”

王容果然被杜士儀這話轉移了注意力,蹙了蹙眉後便搖了搖頭:“應不止是如此。只有人證沒有物證,總難以一錘定音,這些本地豪強固然自視極高,而且利欲熏心,也不至於真的什麽物證都沒有就敢告這一樁。杜郎當知道,這世上造假二字,對於真正有錢有權又有勢的,並不是難題。”

對於巴蜀,對於成都,杜士儀也就是入蜀這段日子後方才真正開始了解,此前從書上看到的,別人那裏打聽到的,都無異於紙上談兵。即便有李白和吳指南帶他轉過一圈,又有楊銛和鮮於仲通聯袂拜見給他講述了主客之爭,再有崔澹帶著長孫送上門來,但他在這片陌生的地方並沒有真正信得過的幫手,這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此時此刻,杜士儀不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