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余怒

門下省黃門侍郎裴漼咂舌歸咂舌,然而,官做到他這個層面,知道的考慮的會更多。他和張說素來交好,可現如今張說官拜同中書門下三品,本應入政事堂為相,可結果屁股都沒坐熱便轉任朔方節度使,其中既有張嘉貞的排擠,可也有張說自己想要借功績回朝壓下張嘉貞一頭的念想。

既然如此,他知道這姜皎的處置本就是中書令張嘉貞定下上奏的天子,他送呈源乾曜的時候,便不動聲色地把杜士儀那封還制令的奏疏放在了最上頭。

“這是……這個杜十九,他膽大包天了!”

源乾曜的反應卻比裴漼更加劇烈,他捏著那寥寥數字的奏疏,竟是徑直站起身來,連聲說道,“他知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聖人正在氣頭上,因而張嘉貞借機定下姜皎杖刑流配,聖人方才會一口允準,他這封還不但是打了張嘉貞一巴掌,同樣是冒犯了聖人之威!給我把他叫來……”

還不等源乾曜提高聲音,裴漼便輕聲打斷道:“源相國,可否聽我一言?”

源乾曜和裴漼搭档的日子還不算長,說不上一條心,但裴漼既然不是張嘉貞一黨,他對其也算頗為倚重。此時此刻,他微微一躊躇,便又坐了回去,若有所思點了點頭說道:“既如此,裴侍郎請說,老朽洗耳恭聽。”

“今次楚國公之事,本就撲朔迷離,然則事已至此,聖人既是覺得楚國公罪莫大焉,我等身為人臣,卻也徒呼奈何。”見源乾曜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裴漼便繼續說道,“然則盡管先前陛下也有杖殺官員,抑或杖刑流配的例子,可終究和楚國公此次不同。若以妄談休咎的罪名,是死罪,即便陛下念舊情加以從輕,何需再加笞辱?必是張嘉貞趁著陛下正在氣頭上,欲以此阿諛聖意,另外以悅他人。而相國雖同列政事堂,卻因為昔日和楚國公之情,不好諫勸。”

源乾曜只覺得自己想說的話全都被裴漼說完了,一時只覺得心中無比熨帖,竟是連連點頭道:“正如裴侍郎所說,我如今兩頭為難,心灰意冷,幾乎想要就此告老……照裴侍郎這麽說,杜十九郎這份奏疏,豈非投石問路?”

“能夠讓陛下洞察清楚,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杜十九郎畢竟是因一腔忠直方才封還這誥旨,如若陛下怪罪,也不至於有太重的處分。”

“可他畢竟和姜四郎曾有些來往……”源乾曜想到這一節,心中不禁又有些躑躅。

“那點因緣本就光明正大,人盡皆知,無可不對人言。”裴漼笑著接過源乾曜手中那份奏疏,鄭重其事地將其放在封還那一摞的最上面,這才雙手支撐著書案,看著源乾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相國,張嘉貞行事咄咄逼人,從不給人留余地,相國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他趁此機會步步緊逼?只需相國默許送上杜十九郎這一封奏折即可,再者,說不得到時候還會有忠直的大臣因他之故,看不過去建言……”

聽到這裏,源乾曜再無猶豫,當即拍案而起:“好,你此言有理,就這麽辦!”

源乾曜兩度為相,盡管都是更多地處於輔佐的角色,並不強勢,可出入宮中多了,內侍們自然不敢慢待這個宰相,高力士亦然。當他得到了源乾曜輾轉捎進來的消息時,饒是他自己也一直在琢磨此次的變故,可聞聽之後也不禁好一陣啞然。

朝夕侍天子的他早就看出了宮中後妃相爭的苗頭,可卻始終不偏不倚避免攪和進去,這一次本也是同理。可反反復復看了幾遍杜士儀的奏折,他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竟和此前源乾曜送過來的一樣,把杜士儀那一本封還的制書放在了最上頭。

身為天子,李隆基對於國事也不是事事都管,大多數事情只是中書擬旨,門下驗看,他只聽一個概略性的呈報,只有軍國大事以及涉及朝廷大臣,抑或是民間官場反響太大的事件,他方才會親自過問。只不過,被封還的制令,他是一定要過目的。

當高力士授意小宦官把那幾本加了封還書判的制書送到禦前時,低著頭的他便始終拿眼睛斜睨天子的反應。果不其然,一瞬間,就只見李隆基的表情從原本的陰一下子變成了疾風驟雨,手中的東西被重重砸落在地。

“此等大事,豈容他小小一個左拾遺妄言!”

自己心底深處思量許久,卻始終不敢對外說的廢後,陡然之間被宣揚得官場民間無所不知,要說李隆基的怒火簡直是可以把這洛陽宮都給燒了。什麽都要學太宗的他豈會不知道,這廢後對於君王來說乃是最大的汙點,需得謹慎再謹慎,否則便會如祖父高宗一般,甚至被人說是女人的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