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君子不奪人之功

即便接手之前尚心中惴惴,但頭一日下來,杜士儀便真正體會到了郭荃在此次事情上下了多少工夫。他要做的只是檢查和匯總,其他事情郭荃都已經替他做完了。

也就是說,這位倒黴的萬年尉在強自支撐著跑完萬年縣所轄各鄉各村,只剩下了一個掃尾工作時,卻倒在了距離終點線只有區區幾步的地方。倘若郭荃後台深厚,剩下的事情叫那些胥吏做完,也絕對可以交差。

因而,宇文融給了他十天,他最後卻在五天之後準時把一應簿冊都送到了禦史台南院。這一日大約也是京兆府下轄其他各縣交割簿冊的時候,進進出出的縣尉很不少,盡管杜士儀作為資歷最淺年紀最輕的,並不認識這些其余各縣的同僚,但卻架不住別人認識他。等候在南院一間直房的時候,他就只見無數道目光在自己臉上身上亂瞟,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都是當了官的人,那好奇心竟然和民間百姓差不多!

也不知道宇文融是不知道他提早來了,還是要把長安萬年二縣放到最後,總而言之,就只見前頭藍田各縣的縣尉一個接一個地被召入正廳稟報。同屬京兆府下轄,最少也都是個畿縣尉,大多數人年富力強絕不超過三十五歲,出去見宇文融的時候多數躊躇滿志,可回來的時候有的喜氣洋洋,有的垂頭喪氣,卻是各不相同。當最後輪到杜士儀的時候,他又再次體會了一次注目禮的滋味。

“宇文監察。”

時隔五日再見杜士儀,宇文融的臉上不禁更多了幾分玩味的表情。外間那些縣尉,多數都是正九品,和他這個從八品的監察禦史相差無幾,但因為他奉旨檢括推勾,這些人就得聽命行事,這便是職權之分天壤之別。所以剛剛哪怕他溫言嘉賞也好,疾言厲色也好,這些人都不得不唯唯聽命,因為這是今年朝廷除卻用兵之外最大的事,也是天子最重視的事!

“杜少府,我給了你十天期限,你今日來,莫非是簿冊已經齊全了?”

“是,請宇文監察過目。”

宇文融微微一挑眉,接過杜士儀遞上來的簿冊翻了幾頁,他那原本的漫不經心頓時一掃而空。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足足花去了一刻鐘時間,他才將簿冊一合,哈哈大笑道:“若是人人都像杜少府這般一絲不苟,那此番天下檢括逃戶的難題便可迎刃而解!這簿冊清晰明了,不愧是杜少府,五日之內便能匯總得這樣清晰分明,足可為其余各縣之楷模!”

面對這樣的溢美之詞,杜士儀早在意料之中,當下拱了拱手說道:“宇文監察,這貪天之功我若是昧下了,恐怕接下來實在無法心安。實話實說,之前經辦此事的郭少府已經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只差最後抄錄匯總的功夫,卻難敵病魔,至今仍臥病在床。倘若宇文監察不信,可以調閱那些原始簿冊。他今年便是萬年尉任期滿,所以對於這一樁任務異常用心,早在數月之前就已經有了病兆,他卻不肯丟下此事,整日奔波鄉裏之間……”

宇文融聽得杜士儀細細解釋說郭荃早已病倒,卻硬是帶病操持此事,還在杜士儀知道的情況下拜托其幫忙隱瞞,他不禁想到了自己此前那十余年間在最微末的小官任上坎坷崎嶇的仕途,一時竟有些感同身受。然而這種感覺來得快卻也去得快,聽完了杜士儀解說完郭荃的用心,他眯著眼睛一沉吟,隨即說道:“雖則如此,但如今京兆府各縣檢括逃戶之事暫時告一段落,縱使郭少府此前確實兢兢業業,然則他既然病了不能履職,此事之功自然還是歸杜少府,這是制度。至於他這一任滿吏部銓選何官,我卻官卑職小,縱知他勤勉,無法出言相助……”

這話還沒說完,杜士儀便輕咳了一聲,隨即長揖說道:“然則,我聽說宇文監察辟署了眾多判官,若是郭少府今歲要守選,不知能否簡拔他這樣的能員?”

宇文融登時心中一動。五天之內杜士儀能交出這樣完備的逃戶簿冊,要說不是郭荃底子打得好,他也是不信的。這樣有能力而又勤奮的下屬,作為主官自然求之不得。想歸這麽想,他嘴裏卻嘆道:“杜少府說笑了,萬年尉何等清要,郭少府來日銓注官職,自然更進一步,何至於要求我區區一判官?須知我這監察禦史,不過也才從八品,如今辟署的判官,大多數都只掛九品職官,那豈不是要委屈他了?”

知道宇文融這般說,心中恐怕正在權衡,杜士儀少不得趁熱打鐵地說道:“宇文監察此番清查逃戶,誰都能看得見其中實績,聖人素來賞罰分明,升遷之喜想必也不遠了。郭少府既為能員,自然希望長官公正明允,自己能發揮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