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眾口鑠金

盡管杜士儀已經向宇文融交了簿冊,檢括逃戶的事卻只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零零碎碎各種事務卻還不少。而郭荃因為吃了一顆定心丸,也就安心養病,再加上萬年令韋拯也對其頗多優容,並未報其因病出缺。他這萬年尉任期年底便要屆滿,盡管其余幾位萬年尉對他不但占著位子,而且還把功勞送給了杜士儀頗為不滿,卻也不想在他這僅剩兩三個月任期的情況下落井下石結仇,對此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須臾便是九月末,京兆府境內的逃戶清點終於告一段落,宇文融的精力自然而然就放在了其余各州縣上,忙了大半個月的杜士儀終於又迎來了清閑。上任數月的他先後主持了萬年縣試和京兆府試,再加上臨時替郭荃整理檢括逃戶的簿冊等等,竟也算得上是萬年縣廨中難得的一大忙人。

按照平時的情形來說,如他這樣的京縣尉只需每天工作半日,每月還有其余各種假期,俸祿職田俸料等等均比同階官更加優厚,這才是讓人趨之若鶩的美官。畢竟,大唐各官署之中,官職越高的往往越是清閑,真正做事的都是作為基層公務員的流外胥吏。

這些人為了能夠穿上官袍,卻比官員勤懇多了!

因而,杜士儀之前忙忙碌碌的那一陣子,書吏文山和安海雖也跟著一塊前前後後忙了個四腳朝天,可都是樂在其中。尤其當杜士儀和終於病勢稍愈的郭荃再次交換了職司,隨即在功曹考課萬年縣廨上下官吏時,給他們倆評了一個上上,兩人全都是感恩戴德,早忘了最初被調來跟著杜士儀的時候,心下多有不情願。而任期幾乎只剩下以天計算的寥寥日子,又是大病初愈,郭荃便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在長安城中尋找一處適合居住的宅子上,對考評反倒沒那麽在意了。

“真是想不到,朔方王大帥一世英名,竟然這次栽了個徹底!就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郭知運竟然就讓他吃了這樣的虧!”

酒肆中聽歌姬淺唱,看舞娘曼舞,這素來是大唐最尋常的消遣之一,在這麽一間不大的酒肆二樓臨窗雅座上,兩個年輕人談論的卻和鄰座那些市井軼聞,物價財貨之類的東西不同,而是一等一的大消息。坐在東面的裴寧面無表情地品著那店家誇口說是劍南燒春的好酒,微微皺眉後便搖了搖頭。

“這沒什麽好訝異的,朔方王大帥雖豪俊之士,但自視太高,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倒是聽說月初剛剛回了東都的姚開府,突發重疾,太醫署已經有醫士奉旨趕過去了。如果裴左丞沒有料錯,並州張使君入朝拜相已成定局。”

杜士儀知道裴家在朝中上下為官的人眾多,如今位至顯達的就有裴漼,裴寧那位兄長裴寬也是前途無量,消息自然靈通。想到如今源乾曜又恢復了不哼不哈聽憑張嘉貞沖殺在前的架勢,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說道:“張使君若入朝,只怕政事堂中絕不會是三方制衡,而是龍爭虎鬥,黃雀作壁上觀。”

“你知道就好。”裴寧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淡淡地說道,“你跟著源乾曜,不會吃虧的。老好人固然沒法權傾朝野,但不會輕易跌跟鬥!”

“宋開府……”

杜士儀的話還沒說完,裴寧便打斷了他道:“我知道宋開府心性高潔,他也是盧師最敬服的人。但我離開草堂之日,盧師也說過,剛則易折,聖人用他卻未必喜他,不到局勢非其不可,必然會繼續雪藏。大師兄說得更露骨,宋開府年紀也不小了,能否支撐到再次拜相的那一天還未必可知。你和宋開府相交自然是好事,可若想推其復出為相,那卻想都不用想,自開元之初到現在,何人為相都是聖心獨運。”

李隆基這些年的用人之術,確實是少有用錯人!可一旦出錯便立時罷相平息眾怒,這一點也同樣爐火純青!

盡管都是校書郎,秘書省校書郎從前還可以稱得上是校書郎中最清貴的,但今不同前,天子多數時間都在大明宮,遠在太極宮中的秘書省更多的只是相當於皇家外圖書館,而作為內圖書館的集賢殿卻更加突出,裴寧這集賢殿校書郎自然屬於近水樓台先得月。

杜士儀情知尋常進士欲求校書郎尚不可得,裴寧明經之後便立時授此官,著實是異數之中的異數。等到聽這位三師兄語氣平淡地提到前日李隆基來集賢殿選書,點了他和另一位校書郎在旁幫忙,言談間問起盧鴻之事,他陡然之間想到前一次這位天子還問過自己可願意勸盧鴻出山,頓時有些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放心,我又不是你,沒有那麽大的名聲,聖人又不知道我亦是盧門弟子,自然不會問我這種事。”裴寧仿佛知道杜士儀的擔心似的,哂然一笑便挾了一筷子米皮細細咀嚼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再說我那同僚怕我出彩,靈活機變妙語連珠,我就樂得裝傻充愣。你已經是眾矢之的,我何必再出那風頭,讓更多人惦記著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