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薊北樓上夕陽會

薊北樓位於幽州城中,乃是當年燕國都城的北門樓,至今已經有一千余年。由於當年燕國所處的位置,這座城樓修建得極其結實,盡管歷經了一次又一次的戰火,它卻最終存留了下來。那些當年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一塊一塊從山上取下來的巨石上,布滿了歲月和戰爭留下的斑駁痕跡。此地素來是文人墨客最喜愛的勝地之一,人們往往在登高望遠的同時發興亡之嘆。即便此刻已近日暮時分,這高高的薊北樓上仍然能聽到三三兩兩的感慨聲。

“一晃千年了,物是人非,當年趙燕雄兵何嘗遜於強秦,可一招算錯滿盤皆輸,可惜啊。”

“有什麽可惜的,成王敗寇,古今至理。只是當年地處北邊的秦趙燕修築長城北抗匈奴,如今匈奴不再,說是太平盛世,北邊各部卻從來都沒消停過。朝堂上那些宰相將軍們,難道就挑不出當初漢時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名將來?”

“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二位仁兄若真的有此意,何不投筆從戎,親身上陣體驗一下那血雨紛飛的戰場?”

“你這是什麽話?莫非以為我這三尺青鋒就殺不得人?”

聽到這些聲音很不小,仿佛有意讓自己聽見的感慨竟是上升成了爭執,王容不禁莞爾。如今的風氣不比初唐,女子出門不戴冪離,甚至不戴帷帽,就這麽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而她更是拋頭露面慣了。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她,剛剛一登薊北樓就吸引了眾多悄悄打量的目光。盡管到幽州不過數日,可她也見識了這兒民風和關中的不同。相較於關中自武後年間文風大盛,這兒的人還保持著大唐開國以來的尚武風氣。

這不,兩個人一言不合,竟仿佛就要打起來了!

“娘子,咱們是不是避遠些?”

見婢女白姜看著那兩個拔劍相向的年輕人,滿臉擔憂,王容便輕輕咳嗽了一聲,繼而出聲說道:“腰懸三尺青鋒,固然可以縱橫睥睨沙場建功,可手無縛雞之力,一樣可以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二位郎君何必因為一句話起了爭執便傷了和氣?”

往日在薊北樓上憑古吊今,發興亡之嘆,固然偶有爭執,但像今天這樣的純粹意氣之爭到底稀罕得很。如今佳人出言調解,再加上兩旁友人規勸,那兩個劍拔弩張的年輕人頓時都有些微微臉紅。然而,見王容襝衽施禮後,又走到城樓一角眺望遠處,幾個人面面相覷,忍不住琢磨著她剛剛那些話。他們已經都感覺到人雖打扮樸素,可絕非尋常小家碧玉,可若要搭訕,剛剛在人前出了醜,這會兒竟找不到由頭。就當起頭挑起紛爭的那年輕人絞盡腦汁,要尋出一首曠古爍今的好詩來打動佳人,一探芳名的時候,他們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就是這一首在幽州極其有名而又耳熟能詳的《登幽州台歌》,他們卻發現剛剛那背對著他們的年輕女郎倏然回過頭來,面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此時此刻,眾人頓時極其不服氣地回頭望去,就只見拾級而上的一前一後兩人,前頭的大約十七八歲光景,一身風塵仆仆,人俊秀清逸,後頭的大約十四五,東張西望呆頭呆腦,依稀是主仆倆。而走在前頭的年輕人仿佛完全沒注意到他們,徑直來到了那位年輕女郎跟前。

“你早就到了?我實在沒想到會耽擱這麽久,一路四處問路緊趕慢趕,還以為夜禁之前趕不及了。”

聽到杜士儀直言是急急忙忙趕來的,王容不禁雙頰微微有些發燙。然而,想想自己從並州到幽州的一路上,心中天人交戰拿捏不定主意,向來伶牙俐齒的她頓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好半晌才輕聲說道:“杜郎君今天才剛到幽州,其實不用這麽急。”

“是我邀你來的這裏,今日既然到了,怎麽也該來這兒看看。”杜士儀說著便來到王容身側,伸手支撐著那歷經風雨的垛口,遠眺了一番城中景象,這才轉頭說道,“對了,你還能在這兒呆多久?”

又是這麽直接!

想起杜士儀上一次在飛龍閣上,也是直截了當邀她幽州相會,而她自己更是鬼使神差定下了薊北樓,此刻王容不禁瞥了一眼那邊廂幾個仿佛腳下生根了似的士子,猶豫良久方才把心一橫說道:“我過兩日就要啟程回長安了!”

話音剛落,杜士儀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幾聲嘆息,發現是幾個年輕士子正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神情古怪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他方才想起剛剛登樓時,確實仿佛看到過還有其他人,只是並沒太留心,可著實沒想到相比嶽五娘,還有這樣喜好看人熱鬧的家夥!然而,他往日固然謀定而後動,小心謹慎唯恐走錯一步,可此時此刻,他卻完全沒打算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