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都督激賞,至親情怯

王晙這一年六十出頭。明經及第的他久鎮朔方,那些風霜早已磨滅了他年少時那些文士的儒雅氣息,而是染上了幾分漠北的彪悍淩厲之氣。尚未來得及進都督府儀門的他陡然之間聽到背後那一聲大喝,立時站住腳轉過身來,犀利的眼睛如同刀子在杜士儀身上一轉,繼而便冷冷吩咐道:“請狀元郎進來!”

盡管王晙撂下此話後頭也不回繼續入內,但門前剛剛被突然殺出來的杜士儀這一行人一驚,一時頗為惱怒的幽州都督府上下屬官們,不禁一時面面相覷,竟眼睜睜看著王晙身邊一衛士大步走來,行過禮後也不問他們,徑直就把杜士儀領了進去。眼見如此一幕,官階最高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便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居於末位的一個中年人。而他身側,早有人輕笑了一聲。

“若虛兄,你的侄兒似乎根本就沒瞧見你這個叔父啊!”

“想當初杜參軍調任幽州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提過還有個嫡親侄兒。”

“可不是?突然就成日掛在嘴邊,杜十九郎豪取甲第狀元的時候,你那高興勁可是幽州都督府上下全都看在眼裏。”

在這各種各樣的譏刺之中,杜孚只覺得異常狼狽,可他前時在仙州西平縣任上,正好逢張說過境加以青眼,這才從縣尉調了幽州都督府,終於擺脫了好幾年都在九品上掙紮的生涯,一舉遷從八品上的參軍事。在京兆杜氏,他這微末官職自然算不得什麽,再加上俸祿職田都頗為單薄,妻子亦是頻頻抱怨家中兒女都難以周顧,他就索性把心一橫沒去管留在家鄉的侄兒侄女。可誰知道杜士儀在老宅大火之後不但治好了病,而且沒有一蹶不振,反而縣試府試省試連場告捷,一舉竟以進士科頭名及第,又在關試再取第一,探花筵天子欽點頭名,更是令其觀風北地。

他如今的官舍內案頭上,如今還壓著杜思溫命人送來的泥金報喜帖子!他自己在仕途上不過是小小前進了一步,可杜士儀卻已經跨出了大大的一步!剛剛他不信杜士儀就真的沒瞧見他,必然對他存著怨尤之心!

直追著王俊而去的杜士儀壓根沒注意到剛剛那些幽州都督府的屬官,直到那衛士將他領進了一座紅白相間並不奢華的房屋前,隨即站定示意他入內,他方才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從容不迫地進了屋子。一跨過門檻,他就注意到屋內擺設清雅,四面書架上滿是各色書卷,而王晙則居中大馬金刀而坐,目光正緊緊鎖在了他的身上,卻是看不出什麽表情。

“見過王大帥。”

盡管過了關試,但只要尚未釋褐授官,原則上杜士儀就還未得到官身。然而,王晙卻知道對方年紀輕輕,實屬不是欽差的欽差,當即微微一頷首便言簡意賅地舉手示意道:“坐。”

王晙的性子剛剛杜士儀已經領教過了,此刻也不客氣,在他所指的那一方坐具上盤膝坐下,也不寒暄客套,欠了欠身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從並州出發的時候,因奉旨觀風,因而走的是雲州、清賽軍、天成軍而媯州,然後入居庸關這一條路。進入媯州後一晚夜宿在邊墻附近時,偶遇一撥走夜路的行人,其中有一位夫人。而後因那位夫人身體不適結伴而行,最終方才得知那位夫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大唐固安公主,奚地饒樂郡王妃。”

對於杜士儀這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王晙很滿意,可聽到最後,他仍然大吃一驚。支撐著手要站起身來的一刻,他終究還是緩緩坐了回去,隨即目光炯炯地問道:“如今貴主人在何處?”

“因貴主身體情形很不好,如今在昌平縣城之中安養。”話音剛落,杜士儀見王晙猛然瞪大了眼睛,連忙遞上了固安公主的信物,這才補充說道,“貴主唯恐身體難以支撐,路上已經對我詳述過契丹和奚族之戰的軍情和人事,再加上又有奚族大鷹傳訊,眼下可否向王大帥稟報?”

王晙本來已經打算立時趕往昌平,聽杜士儀這一說,他那再次擡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卻是點點頭道:“你說。”

“契丹牙官可突於和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一直不和,李娑固不滿其得人心,故而始終想將其鏟除,一直都和奚族饒樂郡王李大酺有聯系。因此前可突於突然率兵來攻,李娑固不敵奔營州,而後營州安東都護薛泰出驍勇五百,李大酺出兵一萬兩千,與李娑固一道揮師攻可突於……”

杜士儀原原本本將奚族大鷹傳信,奚王和契丹王聯軍大敗,兩人盡皆身死,薛泰亦是被生擒的消息先對王晙說了,旋即方才按照固安公主此前的敘述,將奚族內部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族酋山頭林立的情形詳加說明,以及此次奚王李大酺所攜兵馬以及留守兵馬的防戍等等一一告知。說到口幹舌燥之際,他還來不及歇一口氣,王晙卻是突然連珠炮似的發問了起來。其中有他知道的,也有他確實一無所知的,如是一問一答不知道多少個回合,王晙方才終於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