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金枝玉葉

大清早旭日東升的時候,下半夜久久方才睡著的杜士儀便醒了。他們投宿的地方緊靠著清水河,此刻有人打水,有人在靠後處飲馬,有人大聲說話,縱使他想睡個回籠覺卻也是惘然。當他鉆出帳篷的時候,卻見那邊廂有人用銅盆捧了水送到車廂中,這才意識到昨夜那位說過話的女子應是就宿在車中並未下來。而此刻趁著天光,那些隨車護衛隨從的裝扮也已經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昨夜那衛士所說,一半人的衣著打扮和唐人差不多,操的也是關中口音,而另一半人……哪怕這會兒他不聽他們說話,也能看出那絕非唐人,和他此前見過的鐵勒人打扮也另有不同,至於是突厥還是奚,抑或是契丹,這就不是他之所能了。他草草漱洗過後,赤畢等人照例張羅烤餅,不消一會兒,那香氣便撲鼻而來,可就在這時候,他便只聽得那馬車中發出了一聲驚咦,繼而車門打開,車簾高高卷起,卻是一個雙丫髻的婢女探出了頭來。

“貴……娘子,是烤餅!”

盡管她改口得快,但杜士儀敏銳地捕捉到了第一個字,心中不由得一動。很快,他就看到那婢女跳下了車,繼而便小心翼翼攙扶了一個約摸二十許的女子下車。也不知道是因為長途奔波,還是因為不似大唐千金貴女那般喜好傅粉,她的面色微微有些泛黃,形容也有些憔悴,發髻微微松散,可這些都難掩那天生麗質和明媚的雙眸。杜士儀端詳她的時候,卻見她若有所思地沖著正在烤餅的赤畢等人瞥了一眼,繼而就朝自己看了過來。四目對視之間,他依稀覺得她對自己仿佛有些好奇,但最終她還是別過了目光,徐徐往那邊廂正在飲馬的那些護衛隨從走去。

見無論是唐人,還是那些外族人,全都畢恭畢敬深深施禮,杜士儀不禁所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這時候,赤畢已經包了那些烤得噴香松軟的餅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想了一想便低聲說道:“送去給那位娘子吧。就說既然遇到同鄉,算是我一點心意。”

赤畢聞言頓時一愣,隨即笑著說道:“難得杜郎君憐香惜玉……好,我這就去,只不過昨夜這些人那般倨傲,未必領這情。”

然而,出乎赤畢的預料,當他捧了烤餅過去時,那對著東升旭日正出神的車中女子聽說之後,躊躇片刻竟是收下了,不但如此,還吩咐了婢女過來答謝。而杜士儀發現那婢女大約也是二十許人,衣綾羅錦繡,說話卻是細聲慢氣恭敬有禮,並無豪門仆婢的自矜,原本那一絲猜測頓時又有些吃不準了。

等到兩邊全都用過早飯收拾好了啟程,知道對方急著在趕路,他有意滯後一會兒出發,可歷經一上午的趕路打算找個水源地停下來用午飯的時候,那充作向導的衛士找到那一口山泉,卻發現又與之前一撥人撞了個正著。和早起的井井有條不同,此時此刻,那一撥比自己這一行多一倍的人卻顯得慌亂沒有章法。那些手忙腳亂的人中,有的用突厥語大聲嚷嚷,有的則用漢話大呼小叫,不少人都急得愁容滿面。

“好端端的怎麽會暈倒!”

冷不丁聽到這中間那一聲焦急的嚷嚷,杜士儀頓時心中一動,擡頭看了看天。眼下已經快到八月,正午的日頭也不那麽毒辣了。然而,坐在密閉的馬車中趕路,縱使門窗懸掛竹席通風,仍是不免悶熱,更何況是女子。想到這裏,他便招手把嶽五娘叫了過來,指著那邊忙活的眾人說道:“嶽娘子,麻煩你去瞧一瞧,那邊廂的主人可是中暑了?如果是,問問他們可有合用的藥,沒有的話,我們這裏備有藥物。”

嶽五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二話不說就徑直去了。她如今是男裝胡服打扮,可這許多人同行,她也就沒有塗黑面目,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招來那些衛士多少偷瞥,此時此刻她這上前探問,因瞧出她是女子,原本頗為警惕的護衛隨從頓時松了一口氣。而她一問起是否中暑,隨車的那個婢女頓時躊躇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娘子不是中暑,只是多日之前才剛小產,身體本就虛弱……”

聽到這話,嶽五娘登時吃了一驚,待到勸慰幾句退了回來,她對杜士儀原原本本照實說了,這才若有所思地問道:“杜郎君莫非瞧出他們是什麽人?”

“只是猜測……”杜士儀聽到那車中女子才小產過,不禁皺了皺眉,思前想後,他終究還是帶著嶽五娘上了前。當那些護衛隨從上前阻攔的時候,他便開口說道,“我粗通針灸之術,倘若令主人是因身體虧虛暈倒,雖則不治標,但我至少能讓她先蘇醒過來。前頭再往東南就是文德縣,那裏應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