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凜然風骨

夜禁雖然嚴厲,但求醫抑或喪事卻不在禁絕之列。因而,當文德縣中一家最大藥鋪的坐堂大夫蘇喬被人從睡夢中驚醒,然後一把揪起來的時候,睡眼惺忪的他並不奇怪,可看清面前甚至有一個兇神惡煞的外族人,他立時驚叫出聲,第一反應便是北邊的奚人打了過來,文德縣城破了!好在他的驚呼須臾就被人死死捂在了口中,那兇神惡煞的奚人讓開一步,後頭上來了一個年輕的少年郎君。

“我家裏有個女眷正病倒在旅舍,聽聞你是縣城最好的大夫,所以方才來請你隨我等回去診治,診金少不了你的。”

這竟然是病家來請大夫?雖則北地民風彪悍,可這樣悍然直闖進別人家裏的,他真的是第一次見!

盡管蘇喬看到那個伸手捂住自己嘴的彪形大漢冷冷松開了手,可受驚過度的他還有些愣神。然而,當後頭兩人上來不由分說就架了他出去的時候,他仍然感到心裏直冒涼氣,發現人人腰間佩刀劍,他立刻把到了嘴邊的下一聲驚呼給吞了回去。待到被丟上了馬車,心神慌張的他在裏頭顛簸之際,不禁更是忐忑不安了起來。這要不是夜禁之後城門緊閉,他幾乎都要覺得人家裹挾自己出城去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等到馬車停下,灰頭土臉的他來不及定神,就又被人如同老鷹捉小雞似的拎了下來,所幸他百忙之中看清了店招牌上的字,認出了這是一家旅舍,心頭方才稍稍安定了些。

及至進了一間外頭守著護衛的上房,看到一個容光懾人的女郎迎了上來,蘇喬方才真正意識到之前那俊俏少年郎君所說的女眷二字。這不但是女眷,而且是文德縣這種偏遠地方難得一見的美人!繞過紙屏風到了竹榻旁,見上頭躺著一個滿臉蒼白的年輕女子,身上蓋著旅舍絕不可能有的錦被,分明出自富貴之家,他一時就更加糊塗了,直到榻邊一個婢女示意他診脈的時候,他猶豫好半晌方才戰戰兢兢地上了前。

望聞問切,對蘇喬來說是家常便飯,此刻又特意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發髻,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子應是小產之後未及調養,操勞過度……”

“這些誰都知道,只如今人虛弱難起,你只說可以如何緩解病情。”嶽五娘沒好氣地打斷了蘇喬接下來的長篇大論,直截了當地說,“要調養也得先趕到幽州再說,你把能想到的辦法先說出來!”

蘇喬平日雖看過婦人,可大多數都是尋常民婦,大戶人家的女眷……文德縣根本就沒什麽起眼的大戶人家。剛剛斷定是小產之後失於調養,那還是察言觀色,再結合脈象一塊判斷出來的。此時此刻聽到人不是要他立竿見影地治好,而只是要到幽州,他不禁松了一口氣,斟酌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若是還要長途跋涉幾天,那方子上就得用一定的猛藥,還需艾灸,而且這樣勉強,興許對身體另有損傷……”

杜士儀正要開口說話,就只聽竹榻上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只要能啟程就好,至於損傷還是其他,不用再提。”

見榻上的女子強行起身,杜士儀回頭一看,就只見嶽五娘和那婢女連忙都上了前,勸人躺下無果,嶽五娘便取了個大枕頭墊在人的腰下。見其顯然已經下定決心,杜士儀便招手把蘇喬叫了過來,沉聲說道:“你與我到外間斟酌藥方。”

盡管心中對於文德縣這偏遠之地能有好大夫並不抱太大希望,但和蘇喬一番用藥探討下來,杜士儀便覺得這四十出頭的大夫固然長相有些猥瑣,用藥的手法卻還精到,等看過了那方子,覺得用藥還算適量,他命人隨蘇喬回藥鋪去抓藥,便回轉了屋子。繞過紙屏風,見那年輕女子身邊,端著粥碗的婢女站起身來,而她的目光已然是炯炯的,他正打算找兩句話勸慰一二,卻不料對方突然輕聲問道:“此前路上聽人叫你杜郎君,你的口音又是關中,可是出自京兆杜氏?”

前一天夜裏雖自稱是商隊管事的,可那時候是存著小心互相試探,如今對方如此病懨懨地問起這個,杜士儀略一思忖,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不錯,正是京兆杜氏。”

“我就說,你不像是出自商賈,言行舉止都不像。”竹榻上的年輕女子支撐著婢女的手坐直了身子,盡管面上依舊枯槁憔悴,但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股居於人上的氣勢,“我是大唐固安公主,饒樂郡王妃。”

盡管有過這樣的猜測,但此刻對方坦陳了自己的身份,杜士儀仍然微微吃了一驚,隨即退後一步長揖施禮道:“京兆杜陵杜十九,拜見貴主。”

“原來你就是今歲省試之後,蜚聲滿天下的杜十九郎!”固安公主微微挑了挑眉,只覺得這答案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激賞的笑容,“早先消息傳到饒樂都督府的時候,我還只覺得陛下少有如此看重省試,未免小題大做,更何況還委派你觀風北地,沒想到你真的能夠沿邊地一路行來,果然胸有大志!要不是有你挺身相助,中午我支撐不住的時候,興許他們就要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