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夜半佳人來

杜士儀啟程的這一天,就如同他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絲毫沒有興師動眾。張說提早一天在後頭官舍設私宴給他踐行,而晚上王翰亦是拉著他喝了一場,盡管前者許諾必會上書再表他的功績,而後者則表示還要再考慮考慮是不是進京謀個一官半職,只從內心的偏向來說,即便張說日後很可能飛黃騰達,王翰縱使家財萬貫世家子,出仕之後也未必會順當,杜士儀仍然更慶幸此行遇到了王翰這麽一位豪邁狂士,而不是張說這將來的宰相。

因雲州當年曾為默啜可汗所破,州仍在,民眾卻全都徙於朔州,因而既然要走這條官道,張說少不得額外多撥了十名衛士給杜士儀。這十人當中,一半是當初隨著他前往蔚州橫野軍安撫同羅部的人,如今又隨從北上,盡管路上有些艱險,但他們全都是興高采烈的。至於其他五人雖覺得杜士儀放著好走的路不走,非要繞道這一條又偏遠又危險的路,可這也沒有他們質疑的余地,只能在心裏嘀咕而已。

至於嶽五娘和羅盈根本不理會杜士儀提議讓他們倆走桓州這條近道,硬是依舊跟著同行。此番不用日夜趕路,眾人足足用了六七日,方才抵達了已經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的雲州城下。自從進入雲州開始,就真正詮釋了什麽叫做地廣人稀,一行人偶爾零零星星遇到的也只是越境過來放牧的鐵勒人,很少遇到有漢人的蹤影。也正因為如此,當杜士儀本以為雲州城內必定空無一人一片傾頹氣象,結果卻發現城中仿佛有人煙,進城之後更是看到一片一片開墾出來,分明是用來種植莊稼的土地時,他不禁大吃一驚,倒是幾個衛士並不意外。

嶽五娘也在好奇地張望了一陣之後,若有所思地笑道:“雲州城雖當初被攻破,但這兒土石都是現成的,水井也有,再說這兒沒有人征租庸調,雖則興許會遇到打仗的危險,但想來沒有人會在乎一座荒廢的城池,何嘗不是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所以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啊!

看著天色已晚,原本以為要露宿的杜士儀索性便在城中找了一戶人家投宿。聽說他這一行十幾人是前往饒樂都督府做生意的商戶,不是官府的人,戶主老漢立刻釋然了許多,又得了報酬之後,便張羅了頗為豐盛的一頓晚飯。

晚飯時,一碗自釀的米酒下肚,老漢和兩個兒子的話就漸漸多了。原來,他們根本不是雲州人,而是逃避兵役不遠千裏從關中遷過來的,如今在雲州落戶已經有七八年。不但在城中開墾了十幾畝地,自給自足不成問題,還能悄悄送到朔州去換各種必需品,日子過得雖不殷實,但卻逍遙,唯一的遺憾便是此地很難找到婦人,故而從喪偶的老漢到正當婚齡的兩個兒子,全都不得不打光棍。

“老丈就沒想過積攢下了錢回鄉養老?”

“積攢下錢?呵呵,郎君真是高看我了。關中就屬權貴多大戶多,千辛萬苦開出來的地,一個不好就被人看中謀了去,租賦重,兵役更重,與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還不如在這兒求個逍遙。”醉醺醺的老漢看著兩個連連點頭的兒子,面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別說我們,城中那上百戶人家,哪一家不是因為如此方才避居在此的?附近的那些鐵勒人固然兇,可只要客氣些,每月送糧食去,他們也都不來騷擾,比我們的家鄉好多了。”

這種回答讓杜士儀心中沉甸甸的,可既然他自稱商人,總不可能一家家一戶戶地探訪過去,只能讓赤畢帶著幾個從者次日一大早在城中轉了一圈,雖沒有仔細訪查,可所見所聞大同小異。重新啟程之日,他想到如今還算是太平盛世,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沿著雲州一路沿邊路往西北前進,人煙一時更加稀少,然而,那條蜿蜒的長城卻幾乎一直伴隨在視線之內。杜士儀本以為是漢長城,可同行的幾個衛士對此卻熟悉得很,其中一個更是解說道:“這是當年北齊修建的,因為那時候北齊北有強敵,又有北周虎視眈眈,因而花了好幾年功夫陸陸續續修建長城。如今雖是轉眼百多年過去了,但當時的長城修建得頗為牢固,清塞軍和天成軍都是毗鄰北齊長城而設,進可攻退可守,最是險要之地。”

正如那衛士所說,盡管清塞軍和天成軍對於杜士儀這一行人的到來有些詫異和措不及防,態度也並不那麽熱絡,可說起這條北齊長城,上下軍將都贊不絕口,畢竟相對於築城平川無險可守,這條北齊長城讓他們多了一條天然的遮蔽,不會輕易被人兵臨城下而沒有預備。而那位天成軍使當聽說杜士儀接下來要從媯州境內走,不禁眉頭大皺,躊躇到最後送行啟程的那一天,他最終還是謹慎地提出了一聲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