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今夜星光燦爛

杜士儀對姜皎只有一丁點兒印象,這還要托福於此前杜思溫提到過,曾經帶著自己去公卿貴第赴宴,席間見過這位甚至被天子直呼為姜七的親密友人。因而,當姜皎托詞有要事對岑其說,把這位誠惶誠恐的司法參軍事叫到了偏廳的時候,他看到杜思溫勾了勾手示意自己過去,立時從善如流地來到這位老叔公身側,彎下腰低聲說道:“多謝老叔公維護之心。”

“你都讓十三娘捎信給我了,難道我還看著你被外人欺負?”杜思溫此刻可不像剛剛那聲若洪鐘的矍鑠樣子,仿佛對待小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想要摩挲他的腦袋,可很快便發現自己幾乎夠不到了,頓時長嘆了一聲,“老了,也只能做些護犢子的事情了。不是只有別人家才知道護短,咱們京兆杜氏數百年傳承下來,總不至於只有那些烏眼雞似的人!杜十九郎,你記住,日後若是你將來到了我這年紀,遇到這種事……”

“自然也要如老叔公這般,為晚輩擔當下來!”

見杜士儀想都不想便斬釘截鐵說出這麽一句話,杜思溫頓時哈哈大笑。這時候,杜士儀方才笑道:“所以,路遇危難,我不是立時就想到老叔公了?”

“那是,應試不可耽誤,別的事情,我這一大把年紀的替你收拾首尾也就是了。嘿,就是那一把火燒了的土地廟,若不是我派人去嚴嚴實實看起來,興許都要被人拆了!”

及至有差役殷勤地搬了坐具過來,杜思溫便毫不客氣地把拐杖丟給了杜士翰,繼而盤膝坐下,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夜審已經開始了,那就不要半途而廢,繼續才好。多年沒到京兆府廨來了,也正好讓老夫旁聽旁聽!想來,楚國公這突然冒著夜禁趕來,總不至於只為了說幾句話就回去。”

話音剛落,姜皎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京兆公,背後說人是非,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不過你說對了,今夜我還真的是為了一觀這夜審而來的。”

杜士儀聞聲看向了姜皎的方向,但目光卻只是在那位赫赫有名的楚國公臉上一掃而過,落在了其身後的岑其身上。與此前最初面對自己時的倨傲居高臨下不同,也和杜思溫現身三兩句就噎得狼狽不堪不同,此刻的岑其竟是有幾分失魂落魄。顯見,姜皎的到來也同時帶來了什麽不好的消息。而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怕是在血染朱雀大街的那樁讖語案子裏,被狠狠潑了一盆臟水的武惠妃出手了!

“哦?”杜思溫顯然對姜皎的這個回答很滿意,當即笑眯眯地看著岑其問道,“岑參軍,接下來就請繼續審吧!”

眼見得姜皎也吩咐人搬了坐具,就這麽和杜思溫一左一右在念珠廳上坐了,岑其只覺得心下又苦又澀,又酸又痛,一時無比羨慕早些天便病了不理事的京兆尹源乾曜。然而,這會兒他連推搪的理由都無法說出口,只能硬著頭皮到主位坐下,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去把崔氏幾人和那些兇嫌押上來!”

不止崔氏那些從者,還得加上牢中兇嫌,此話一出,就連廳上差役也都知道,這大勢恐怕是有所不同了。彼此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立時有人拔腿便去傳命,而這喧嘩持續了好一會兒,非但沒有安靜下來的架勢,反而仿佛更加吵鬧了起來。這時候,本就心氣大亂的岑其不禁再次喝道:“讓你等去押人,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然而,外頭卻根本沒有人回答他,而那些喧囂倒是漸漸消停了幾分。這時候,方才有一個剛剛去押人的差役快步進門,掃了一眼杜思溫和姜皎,這才躬身說道:“岑參軍,晉國公兼……”

“兼什麽兼,是我王守一來了!聽說京兆府廨夜審先前一樁奇案?看來我來得正好!”跨過門檻進來的那年輕人三十出頭,身穿素服,身後還跟著一個從者。他居高臨下地掃了眾人一眼,對杜思溫稍稍客氣地點了點頭,卻對姜皎視若不見,徑直吩咐道,“搬一具坐榻來,就放在京兆杜公身邊!這麽大的案子,我也要聽聽是個什麽結果!”

見王守一大喇喇地挨著杜思溫坐了,杜士儀盡管臉色肅然,但瞥見岑其那抽搐的嘴角,樂開花的他肚子都快笑痛了,卻還不能擺在臉上。而杜士翰就沒他這樣故作正經了,咧開嘴一笑就用胳膊肘撞了杜士儀一記,這才似笑非笑說道:“今夜這念珠廳中的盛況,真是難得一見啊!”

何止難得一見,簡直是泰山壓頂!岑其已經只覺得整個人上頭猶如壓了三座大山似的,半點動彈不得。身在京兆府廨為官,他還不至於不明白堂上這兩個翩然而至的人是什麽分量。

楚國公姜皎為天子所寵信,雖宋璟進言亦不能動搖,如今已起復為秘書監。而王守一是皇後的嫡親兄長,封晉國公,尚清陽公主,眼下官拜殿中少監。這一個惠妃黨,一個皇後兄,來意不問自知,哪裏是因為這一樁小案子,分明是矛頭直指另一樁更大的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