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

無論是縣廨還是州府廨,按照律法制度,從來都沒有夜審的規矩。

然而,明法不準,暗地裏這一條卻從未絕跡。即便在京兆府長安城這樣的天子腳下,這種法外之事有時候也會大行其道。就好比此刻司法參軍事岑其端坐念珠廳中,一只手有節奏地叩擊身側倚靠的憑幾,另一只手則是若有所思地捋著下頜那稀疏的胡須。

倘若崔泰之還在門下侍郎任上,他自然不會這麽偏袒,可現如今崔泰之丁憂回東都守制,而其弟趙國公崔諤之亦是離世,崔家走下坡路是不言而喻的事。相形之下,北門禁軍卻深得聖眷,其中一大批人更是號唐元功臣,他不得不有相應的考量。可實在是沒想到,崔氏這幾個從者他日審夜審連番盤問,可幾個人的供詞來回參照,愣是一丁點破綻都找不出來!再這麽拖下去,給他施加壓力的就不單單是兩天來頻頻造訪他這個司法參軍事的那幾個小人物了!

“參軍,不好了,杜十九郎因為京兆公允準去探望崔家那幾個從者,直到現在還沒走,而且他還說要留下來!”

聽到這個消息,岑其一愣之後便惱火地一捶身下坐席,面上陰晴不定。老半晌,他才眯著眼睛說道:“沒想到這杜十九郎倒是能夠紆尊降貴,和從者家奴之屬廝混在一起。他和那幾個人都商量了些什麽?必然是詢問我京兆府廨是如何訊問,打算雞蛋裏頭挑骨頭吧?只可惜,我一沒有用過刑,二沒有虧待過他們,好飯菜供著他們,就連屋舍也都是整整齊齊!”

“杜十九郎一句都沒問過這些。”那差役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見岑其果然大為意外,他方才低聲解釋道,“杜十九郎只說感激他們一路護衛辛苦,又忠勇相救,所以如今要同甘苦共患難,一並留下等著結果,還說……”

“還說什麽,這時候吞吞吐吐作甚!”

“還說他今日第三場京兆府試交了卷子出場之後,便去輔興坊玉真觀,向玉真貴主求情,必然能讓他們很快脫困!”

源乾曜此前得到的消息,這會兒晚了整整一個時辰,方才傳到了岑其耳中,一時驚得他險些沒站起身來。在最初的震驚失神過後,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想起這一場預備好的夜審不能就這麽半途而廢,他便把心一橫道:“這案子非同小可,縱使貴主也斷然不至於這麽快橫加插手。不用管他,既然杜十九郎留下,那最好也不過了,你把人都給我召集齊全,立時開審,先把杜十九郎帶上來,把這兩天謄錄的那些供詞拿來!”

見岑其分明吃了稱砣鐵了心,那差役也從不知名的人手中拿足了好處,不敢啰嗦什麽,當即轉身下去安排。不一會兒,這座本是白晝用來判案的念珠廳,便一時燈火通明,差役兩班羅列,恰是露出了十分威武煞氣。當杜士儀踏上公堂的時候,他只瞥了兩邊一眼,隨即目不斜視地徑直上了前。

就憑這架勢,想嚇倒他?

盡管父母雙亡,但祖輩世代為官,無論身為關中著姓子弟,抑或是衣冠戶,杜士儀此刻見京兆府官,都無需跪拜。長揖之後起身,面對岑其仿佛連珠炮似的問出了一個個問題,他自然是從容不迫一一回答,滴水不漏破綻全無。可待到岑其的話頭微微一滯之際,他便突然反問道:“敢問岑參軍,三日前那一夜,遭襲的是我和崔氏五從者,為此鬥智鬥勇方才得以不但脫困,而且反而擒得兇徒。緣何岑參軍這連番發問,竟仿佛是將我當成犯人一般訊問?”

見杜士儀此刻突然氣勢暴漲,岑其頓時弱了幾分聲氣,可想到背後人遞來的話和承諾,他頓時打起精神說道:“三日前那一場夜間廝殺,既沒有證人,也沒有旁證,只你等咬準是遭人襲殺,口說無憑!更何況……”想想那幾人的身份必然也捂不住,他便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更何況你所指兇徒,實為羽林軍校,天子禁衛,豈會無緣無故襲殺你等?而且那座廢棄的土地廟,焉知是誰人所燒!裏頭又不曾有屍首等證物,不合情理!”

“既如此,岑參軍的意思是,我這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從東都洛陽趕回長安赴京兆府試,結果卻是我無緣無故,算計這些羽林軍校?笑話,他們人多,更有弓矢利器及火油隨身,我等急於回程,所攜刀劍不過為了自保,有誰會如此不智,以雞蛋碰石頭?至於土地廟中,莫非要我等有人死傷在其中,這才足以證明不成?赤畢等從者,當年曾經從趙國公於當今聖人麾下平逆韋之亂,因而遇事自然提防三分,倘不是他們在土地廟中預先布置,這會兒京兆府內現殺人大案,死的就是我這京兆杜氏子弟及他們這些曾歷經艱險之人,莫非岑參軍就覺得這才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