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知音伯樂(第2/2頁)

張旭既然盡興,杜士儀自然不會叫苦,而王維死死盯著那天馬行空一般的草書,也早忘了從來之前到踏入張宅之後,心中一直還惴惴然。兩人一連抻了不知道幾幅紙,手腕都已經酸痛了,這才只見張旭隨手把筆往一旁的高幾上一扔,原本站著的人突然極其沒有風度地直接坐倒,繼而更是四仰八叉躺倒了下來。許久,他才仰天長長籲了一口氣。

“痛快,痛快,實在是痛快!”

只聽張旭這口氣,杜士儀就知道這端硯和自己精心實驗調配出來的松炱鹿膠再加特制配料所制的松煙墨,果然是極其好用。他正心中振奮,王維先是小心翼翼去把那一幅紙擺到一旁的長案上去晾幹了,隨即就轉回了他身邊,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記便低聲說道:“這墨從何而來?竟有一股依稀的清香?絕非那些俗艷香料,也不像是麝香冰片,雅而不俗,淡若無味,卻著實沁人心脾!”

“王兄薦了我兩個墨工,我在嵩山峻極峰下的草屋,和他們整整鉆研了數月,幾次失敗過後,終於得了如今這一套最成功的成品。”杜士儀微微一笑,見王維果然大感興趣,他就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方墨錠只是其中一塊,整套十方,乃是盧師所繪草堂十志圖。”

話沒說完,張旭就幾乎用一個鯉魚打挺的姿勢翻身起來,眼睛圓瞪地問道:“還有其他的?”

“是,一式兩套,一套送了盧師,另一套我剛剛讓人攜來洛陽。”

張旭盯著杜士儀看了老半晌,突然抄起一旁小幾上那塊墨錠,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尤其是那鋒利的磨口,以及上頭的山水。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發出了長長一聲嘆息,卻是擡頭直視杜士儀問道:“果然好墨,不過,這一方石硯確也是妙物,否則以此墨之堅,恐怕尋常陶硯瓷硯難以承受……一句話,若是讓你把這一套十塊墨全數割愛,想必你必然不肯,可讓我一觀總應能夠吧?還有,只要你將這塊墨和這方石硯一並讓給我,讓我給你寫多少幅字都行!”

見杜士儀沉吟不語,張旭頓時有些急了:“成不成你給一句話,否則我可知道你住在哪兒,必然天天上門!”

這無疑是有些耍無賴了,然而,王維雖則莞爾,卻也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學一學張旭,和杜士儀軟磨硬泡一番,爭取淘澄一套自用。他正輕輕摩挲著下巴,就只聽杜士儀開口笑道:“張公要看那一套墨容易得很,跟我回一趟崔宅就行了。至於石硯,我不瞞張公,王十三郎也是知道的,其實是來自廣東端溪。那個石工不遠萬裏到了東都,本想替自己的端硯找到知音伯樂,沒想到竟是無人問津,若不是心灰意冷之下遇到了我,他險些就低價把東西出手黯然回去了。我對他說,好硯需得好墨方才顯得出來,果然剛剛張公也如此想。”

“原來如此。千裏馬常有,可伯樂不常有!”張旭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就立刻搶著說道,“好好,不說閑話,我與你回崔宅去看那一套墨,你且等著!”

眼見張旭風風火火沖出了書齋,王維方才輕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對杜士儀說道:“杜十九郎,你這一招請君入甕,用得實在絕妙,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也不說那些不盡不實的話,你市價讓給我一套墨硯,回頭我也幫你宣揚其名!”

“你王十三郎既然要,說什麽買字,那墨工可是你薦給我的,送你一套也是應該!”杜士儀笑著挑了挑眉,“再說,今天你糊紙抻紙也辛苦了!”

王維聞言也不客氣,頓時大笑了起來。兩人才等了不一會兒,就只見頭發臉上都有些濕漉漉的張旭很不像樣子地披了一件外袍,手中卻還抱著一個碩大的皮囊快步進屋。他不由分說把手中皮囊往杜士儀手中一塞,隨即沒好氣地說道:“這是從前有人從西域遠道而來求字的時候,送我的一具琵琶,說是什麽邏沙檀所制。我對於音律只懂得聽,可不懂得彈奏,這東西今天索性抵給你得了,省得放在我家裏積灰!”

“邏沙檀,怎麽可能是邏沙檀!”

這次是王維不由分說就從杜士儀手中搶過了那皮囊,解開之後取出那琵琶,他如獲珍寶似的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左看右看了老半天,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喃喃自語,最後一把塞回了杜士儀手中:“杜十九,回去好好保養保養,否則如此寶物真的給糟蹋了!”

“誰讓人明珠暗投,偏偏把它送給我?我只會聽人彈一曲,可彈不來給人聽!你們懂音律,那就拿去好好使用吧!”張旭絲毫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隨即便不耐煩地催促道,“怎樣,可以走了吧?再不走可是要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