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美酒贈狂客,潑墨大揮毫

張旭的人和他的草書一樣名聲赫赫,從出張宅家門的一刻,一路上他就始終是別人目光的焦點,待到出了溫柔坊的時候,武侯也好門卒也罷,都把杜士儀和王維二人當成了極其稀罕的寶貝一般端詳打量,怎麽都想不明白他們怎麽能請動性子最最古怪的張旭。待到一行人一路沿街而行到了永豐坊外的崔宅烏頭門,杜士儀還來不及上前解說,那門丁就一下子認出了人來。

“竟然是張公!”見張旭絲毫不理會自己便自顧自地騎驢昂首直入,又眼見其他幾人緊隨其後,直到落在最後的杜士儀沖著自己微微頷首的時候,那門丁原是在當初張旭為全真觀題壁的時候見過他,此刻忍不住納悶地喃喃自語道,“莫非是家中郎主請了張公來給太夫人謄寫祭文?不會啊,祭天的祭文要工整,又不需狂草……再說張公一寫字就必然發酒瘋,好端端的祭文興許都要被寫砸了……不行,我得去稟報一聲!”

他想著便撒腿往裏頭跑,待到了那座恢弘的正門,卻只見張旭一行人已經被迎了進去。他只得氣喘籲籲地對正門處一個管事稟明了此事,那管事卻是沒好氣地斥道:“張公是跟著杜郎君回來品墨的,不是來見諸位郎主的。再說了,哪有居喪見客的道理?瞎操心,把你自個的門看好!”

嘴裏說得輕松,但那管事轟跑了門丁之外,卻也不敢怠慢,慌忙一層層往裏通報。不過一小會功夫,崔家上下該知道張旭蒞臨的人就都知道了。崔諤之正在妻子趙國夫人李氏那兒小坐,聞聽此言便若有所思地捋著下頜那幾縷長須,隨即輕嘆道:“如何,誰都知道張旭張伯高是最難見最難請的人,杜十九郎卻輕輕巧巧把人邀了回來。阿娘的眼光是不會錯的,他配得上真真。”

李夫人想起脾氣說變就變的崔九娘,一時苦笑道:“可真真只當是她阿姊看中了杜十九郎,回頭要知道許婚的人是她,不知道她怎麽鬧騰!”

“鬧騰什麽,小事上頭可以縱著她,大事上頭卻由不得她胡鬧。再說……”崔諤之深深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黯然,“她阿姊所托非人,卻又倔強不肯再嫁,與其再把女兒許給那種看似光鮮實則腐臭不可聞的人家,還不如杜十九郎這等知根知底的!十一郎那樣傲氣的人,絕不會交錯了友人。”

“希望如此。”李夫人見崔諤之說著說著,突然又犯了惡心,一時慌忙讓婢女取了漱盂上來,等到崔諤之一陣翻江倒海似的將此前用過的晝食全都吐了個幹幹凈凈,她不禁露出了掩飾不住的憂切,屏退了婢女便扶著崔諤之低聲說道,“六郎,還是再請人來診診脈吧。自從阿娘故世之後,你居草廬守喪,人越發憔悴,總不能一直這麽下去。”

“沒事,我心裏有數。”崔諤之喝了一口溫水,壓住喉嚨口那又一陣反胃的沖動,這才沉聲說道,“總不能阿娘喪期未滿,我這個當兒子的就一直招大夫來家裏,讓人笑話……來人!”

揚聲叫了人進來,他就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杜十九郎那院中此時有客人,這會兒快到午時了,把晝食送過去。不必忌諱葷腥,豐盛一些。對了,再把此前新得的那一甕滎陽土窟春送去。”

盡管崔泰之方才是長兄,但他那一家大多數時候都住在長安,在這六房合居的東都永豐裏崔宅,話事的人從前是趙國夫人李氏,但自從李氏身體不好,崔五娘又被接了回來,就一直都是崔五娘這個大歸的女兒主持一切。當崔諤之的吩咐傳到她的耳中,一身麻衣坐在蒲草墊子上,專心致志替太夫人杜德抄著經文的她忍不住停了停筆,隨即才頷首點頭道:“知道了,就按照阿爺的話去辦。”

見那稟報的婢女答應一聲,腳下卻沒動,崔五娘不禁擡起了頭來。卻見那婢女腦袋垂得低低的,期期艾艾地說道:“十一郎君……還有九娘子聞訊,都過去了……”

這兩個不省心的家夥!

崔五娘惱火地正要脫手丟筆,可想起為祖母抄的這一卷經文正是接下來做法事是要焚燒的,連忙定了定神,放下筆雙掌合十默默念誦了一遍經文,這才擡起了頭來。知道崔儉玄興許是去湊熱鬧的,崔九娘卻正和她鬧別扭,興許會又語出驚人闖出什麽禍來,她自然再也無法定心抄經文,站起身之後正要吩咐備素服,她突然又緩緩坐了下來。

那兩個將來一個要娶,一個要嫁,她可管不了他們一輩子!

杜士儀那小院中,張旭眼見得杜士儀請楊綜萬將那一方方形式各異的端溪石硯展示在自己面前,他一一過目賞玩,又摩挲著那一套十方草堂十志圖的松煙墨,恨不得就這麽搶回家去。然而,縱使他嗜酒如命,好書善書,連帶著對這些文房四寶也深為喜愛,卻也知道心裏那想法是不現實的。因而,在賞鑒了這些墨硯之後,他便幹脆地擡頭說道:“杜十九郎,你直接說吧,除了剛剛那把琵琶抵給你,你還要什麽才肯出讓那一方端硯和墨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