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墨窯制墨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的時節,就連寒冬之際一度很少上山的樵子們也漸漸起了大早。此刻日上中天,峻極峰上已經有不少人挑著重重的柴垛從山上下來了。這其中,一個老漢帶著兩個年輕的壯漢卻熟門熟路來到了峻極峰下那座草屋,在籬笆前頭就扯開喉嚨高聲叫了起來。

“哎,松木送來了!”

他這一叫,草屋中立時有一個中年男子開門出來。趿拉著鞋子到籬笆前頭開了門,他打量著這一老二少身上重重的柴垛,因笑道:“老丈倒是勤快,今天送來的這些竟是比昨日送來的還多。放下吧……唔,你們三個人送來的這些松木,攏共加在一塊,算六十文錢如何?”

因杜士儀說過,對這樵翁不妨把價格稍稍放寬一些,再加上又不是自己出錢,那中年墨工張度自然樂得做個好人。樵翁聞言自然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又吆喝著讓兩個兒子放下肩膀上的擔子,還周到地幫忙把這些松木都搬到一旁的棚子中堆放整齊,這才一面擦汗一面問道:“杜郎君在盧氏草堂那邊一切可好?他如今鮮少回來,我倒是少遇上他了。哎,他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照拂我,可如今杜小娘子不住在這兒,我就連道聲謝都尋不到人。”

“老丈要是想見杜郎君,不如和你家大郎二郎等一等,今天他肯定要回來。前一陣子不是還讓你家大郎二郎幫忙砌磚嗎?如今這墨窯總算建好了,接下來就該燒墨了,說起來,今後就我兩個恐怕不夠,你家大郎二郎要是願意,不妨就留在這兒幫忙。杜郎君為人和善,總不會虧待他們兩個。”

“那可好!”樵翁頓時喜出望外,當即頭也不回地沖著自己兩個兒子說道,“整天在山上掙日子,臨到老就和你們阿爺我似的沒出息。你們就在這兒幫忙搭把手,杜郎君可是厚道人,而且極有本事!”

“老丈,你在背後誇我,我可聽不見!你要謝我,年底的時候再做些臘肉送我,我就領情了!”

聽到背後的聲音,樵翁慌忙回頭,認出那一身葛袍的少年郎正是杜士儀,他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他是在杜士儀從前每天清晨爬山的時候與其相識的,最初他瞧著這身體瘦弱卻氣喘籲籲非得往山上爬的少年郎可憐,還扶過他幾次,嘮嘮叨叨說了好些告誡的話。後來,杜士儀便教了他一首又一首的詩,以至於他的樵唱在這嵩山峻極峰的樵子之中遙遙領先無人能及,而在他看來,也是因為他一句話,杜士儀方才去了懸練峰的盧氏草堂,拜入了那位赫赫有名的盧公門下,於是與有榮焉。

再後來,杜士儀還令他的腌臘手藝賺了好些錢,至少小孫子能夠吃得起肉,認得起字了,就連書都是杜士儀送的。

“杜郎君,我可不是背後誇人,當著你的面我也一樣誇!我這兩個兒子可就送到這兒來幫忙了,杜郎君千萬別嫌棄他們笨手笨腳的!”

“哪裏嫌棄,我正愁缺人手,有他們這樣可靠的正好。其實眼下要他們做的事情很簡單,整根松木燒起來頗為不易,所以,便請他們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先將這些松木一一劈成片。”

杜士儀一面說一面看著那座依著坡度而建的墨窯,心裏知道,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時刻。這座墨窯,他是根據自己從前抄過的晁季一《墨經》,以及在現代參觀過一個手工松煙墨制造作坊的觀感,結合在一起畫的圖紙。他此前與兩個墨工交談時得知,如今松煙窯多數是立式,建造簡單,但取煙產量不高,而且松煙顆粒大小不一,往往之後制墨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因而,哪怕造臥式窯要困難許多,他仍然采用了這個有些風險的做法。總算歷經一個月的研究和琢磨,這座磚窯終於建造完成,這其中除了兩個深諳此道的墨工,老樵翁的兩個兒子也出力不小。

因而,此刻他再次帶著張度和張申兄弟,仔仔細細對照圖紙在墨窯內外從爐膛到煙道再到總共八間大小煙室檢查了一遍,確定其中並無差錯,他弓身第一個從最後一個煙室中出來,站定之後就開口說道:“既然萬事俱備,那就立時開始吧。燒制松炱的時候,不要操之過急,每次兩三片松木即可。燒得一定要慢,火候你們是最熟悉的,不用我多說。”

王維很清楚杜士儀的需求,他這次舉薦來的這兩個墨工,都是在河南府一帶制墨多年,但所貨之墨卻賣得平平的墨工,一則名氣小,二則沒有任何秘方以及出奇之處。因而,兩人雖從東都來到這嵩山過著形如隱居的日子,可對於從前也常常長年累月在王屋山制墨的他們來說,這種山居寂寞著實不算什麽。

此時此刻,兄弟二人按照杜士儀的要求,輪番到爐膛前燒煙觀火。這一輪便是整整兩個時辰,眼見得杜士儀也一直專心致志守在旁邊,根本沒有去草屋中休息的意思,他倆自然也打足了精神,再加上樵翁看著兩個打下手的兒子,時不時去指手畫腳插嘴,這時間過得卻也不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