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蝗雲如蓋

清晨,登封縣署公堂前的院子裏,已經稀稀落落站了五六個差役。大唐的公署不需要日日朝朝暮暮理事,此時此刻從縣令到縣丞主簿縣尉,多半都還在後頭官廨高臥,因而他們倒不必緊趕著點卯應差。此刻時辰還早,眾人自然而然就說到了昨日那位杜十九郎。

“各位想必都到嵩陽觀去打探過了?”

“自然打探過,還真的有這麽一回事!聽說那位赫赫有名的太沖道長去草屋給人診治的時候,這杜小郎君已經不藥自愈了,可真令人不敢置信!”

“嘿,原來你們還只打聽到這一丁點?”昨日給杜士儀通報的那中年差役吳九嘿然笑了一聲,隨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可是識得嵩陽觀中一個雜役,他卻對我說。那一日山雨極大,那位杜小娘子一大早就到嵩陽觀前跪求,在雨中不肯走。結果,那位明明之前已經病得下不了床,連話都說不得的杜小郎君,卻硬是在雨中趕到了嵩陽觀前,杜小娘子驚得目瞪口呆。這不藥自愈的事情,顯然是真的。”

被他這麽一說,其他人自然七嘴八舌問了起來,一時眾說紛紜,但為之意動的人顯見多了。不多時,當外頭有人報信進來,說是昨日那位杜小郎君來了,那吳九便鼓動說道:“總而言之,他既請得明公之命,咱們不妨跟著去瞧瞧他究竟打算如何。要是他真的能辦好這事情,而且真有什麽豐厚的回報,咱們就盡心竭力跟著打打下手。他要是辦不好,咱們回頭找個借口辭了不幹就是!他又不是明公本人,咱們可不怕他!”

“對對對!”

“老九說的倒是理兒!”

當客房中原本正翹足高臥的崔儉玄聽到美婢報知杜士儀已經到了縣署的時候,他先是一愣,隨即一骨碌坐了起來。他不比那些差役都是地頭蛇,但清河崔氏以及趙國公之子的招牌異常好用,他讓人從嵩陽觀中打探到的消息遠比那些差役更多。嵩陽觀畢竟是提倡清靜無為的道觀,得知杜士儀竟一口承攬下了捕蝗之事,觀中上下頗有非議,除卻不藥自愈的事情,對於此子都不願多提。但他還是打探得知,那位赫赫有名的道門宗師司馬承禎,竟是對其仿佛另眼看待。

“管他是真神童還是假神童,只要有熱鬧可看,又有借口晚些去懸練峰求學,那就是好的!”

自言自語了一句之後,他在婢女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齊,連早飯也顧不得吃,就帶了兩個從者三步並兩步地趕了出去。當他來到公堂之前的時候,恰好看到杜士儀帶著業已集合的七八個差役就要往外走。於是,他當即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笑眯眯地說道:“十九郎好沒義氣,也不想想昨日是誰幫了你,這過河拆橋,就要把我拋下了麽?”

聽了這話,那些差役偷瞥崔儉玄那張男女通殺的臉,即便曉得這是清河崔氏的嫡脈子弟,趙國公的兒子,可仍是不免因為剛剛那話而竊竊私語。而杜士儀不料對方如此難纏,他仍不免有些心裏犯嘀咕。想到昨日他能說動那位登封令,確實也有崔儉玄幫腔的成分,他只得笑著說道:“哪裏,我也是想著鄉間田野道路難走,怕十一公子吃不消。”

“誒,什麽十一公子,我祖母也是出自京兆杜陵,說不定你能敘上同宗同族,何必如此見外?如此,我叫你杜十九,你喚我崔十一便是!”

這崔十一郎顯見甩不脫,杜士儀知道自己再疏淡也擋不住人一定要跟著,當下索性爽快地點頭應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十一兄既要一起去,那事不宜遲,走吧。”

見杜士儀帶著一個昆侖奴,叫上了那些差役徑直往外走,崔儉玄愣了一愣,隨即便大聲問道:“杜十九,難不成就這麽走著去?”

“要去的是城南的宋曲,就在登封縣城邊上不遠。”

“答非所問!”

見杜士儀頭也不回撂下這麽一句話,崔儉玄不禁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就徑直追上去。而跟在他後頭的兩個從者你眼看我眼,最終兩人誰也不敢去諫勸脾氣執拗的少主人,無奈之下也只得跟在了後頭。然而,這離城不遠四個字,很快就被在烈日之下的炙烤給變成了折磨。還未出城,騎馬的崔儉玄就已經滿頭大汗,看著被那些差役簇擁在當中的杜士儀,怎麽都難以相信這就是那個傳言中幾乎差點病死的昔日神童。

雖不曾騎馬卻仍健步如飛,怎麽比他看著更健壯康泰?

“郎君,這日頭太毒,不如我回去把馬車駕了過來?”後頭那從者也已經汗流浹背,一時忍不住上前低聲建議道。

“沒事!”崔儉玄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沒道理他一個大病初愈的挺得住,我卻受不得!你去,弄些漿水來,我消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