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蝗患猛如虎

去歲蝗災,今歲又是蝗災,而且赫然來勢洶洶,要說作為一縣父母官的崔韙之,自然早已焦頭爛額。關於如何應災,朝中至今都是眾說紛紜,力主捕殺的當朝宰相姚崇看似占了上風,已經派出了捕蝗使到各地監督捕蝗,然而,反對的陣容卻更加強大。不但同為宰相的盧懷慎認為捕蝗有傷天和,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爭相反對。據說汴州刺史倪若水更是態度強硬,竟力拒朝廷派出的捕蝗使!

所以,即便沒有崔儉玄的那句話,他本也打算死馬當做活馬醫,見一見這個送上門來言捕蝗事的京兆杜陵杜十九。此時此刻,坐在書房中的他看著門前竹簾被人高高挑起,繼而一個年約十三四的布衣少年被人引進門,當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來人。

和年紀略長的崔儉玄相比,這少年郎身形瘦削,衣著與其說是簡樸,還不如說略顯寒酸,腳上那雙黑色布鞋看上去都洗得有些發白了。然而,對方卻沒有如大多數世家子弟面見長輩上官時恭謙地垂頭低目,而是從容與他對視,更讓他驚異的是,對方竟是在上前之後長揖不拜。

崔韙之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微微皺了皺眉,隨即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便是杜十九郎?便是你為了捕蝗來見我?”

“不錯。”

杜士儀一踏進門便發現,崔韙之身後垂著竹簾,其中人影晃動仿佛還有人在。然而,他此刻也無心理會這高門女眷是否有如此偷窺客人的習慣,索性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登封縣城的坊市之內,幾家糧店米行都是頃刻之間便說存糧告罄高掛停牌,百姓無不怨聲載道,如再不全力捕蝗,今歲加上去歲蝗災,登封縣境內將是飛蝗漫天,今秋絕收!所以,今日我冒昧來見明公,便是自告奮勇,請擔捕蝗之事。”

這一次,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姑且聽之的崔韙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杜士儀,老半晌才沉聲問道:“你是說,你願意擔當捕蝗之事?少年郎,此等大事,你可知道幹系?”

“明公所言幹系,我自然盡知。蝗災不但傷農,倘若放任不管,也不知道鄉野會多出多少餓殍,所以我雖勢單力薄,但仍願意勉力一試!”

為了應付朝廷的查問,崔韙之那捕蝗的告示發出去好幾天了,別說民間百姓應者寥寥,就連差役們也大多互相推諉不肯擔責。眼下這麽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杜氏子弟竟然肯承擔如此重責,他在又驚又喜過後,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杜小郎君還請坐下說話。”含笑請其落座,又命人上了桃漿,他這才目光炯炯地問道,“杜小郎君既然自陳是京兆杜陵人氏,緣何卻願意來攬下登封縣的捕蝗?”

“不瞞明公,我一度身染重疾,所以舍妹將我帶來嵩山求醫。如今得天之幸大病痊愈,我便一直住在峻極峰山腳。得知去歲蝗災才過,今年又是飛蝗害民,以至於谷貴傷民,拿著錢都買不到米面,我今日方才進了縣城來,卻發覺所見比所聞更加嚴重,所以不敢坐視!”見崔韙之稍稍為之釋然,杜士儀便加重了語氣說道,“而且,不是我危言聳聽。今歲已經不再僅僅是需要全力捕蝗,而是需要全力治蝗,否則極有可能明年飛蝗又卷土重來。如此連年往復,赤地千裏,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此話一出,崔韙之登時心中咯噔一下。然而,還不等他佯作不以為然地撂下一句危言聳聽,卻只聽簾後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你說飛蝗治理不當會連年往復,此事可有什麽憑據?”

聽到裏頭那個清亮的聲音,杜士儀看了一眼不做聲的崔韙之,便鎮定自若地說道:“蝗災最盛於夏秋之間,因百谷即將成熟,於是最為傷農。而飛蝗若是依附草木生子,一旦秋冬暖而蟄藏過冬,則極有可能在來年二月三月再發蝗災。漢書有載,安帝永初四年四月,六州蝗;而永初五年三月,又是九州蝗。後一年卻不比前一年四月成災,而是三月已成災,便因蝗子是去歲之種。如今去歲今歲都是飛蝗漫天成災,焉知倘若今年滅之不盡,治之無法,明年還會復發?我雖不才,但哪怕只是為了一己生計,也願意盡綿薄之力!”

盡管剛剛問話的是崔儉玄,但此時此刻,崔韙之也已經被說動了。他這登封令是前年上任的,倘若去年今年連發蝗災之後,明年還要再折騰這麽一回,就算他是清河崔氏名門著姓子弟,也必然要受到牽連。就在他最後猶豫之際,耳邊又傳來了杜士儀的又一句話。

“朝堂民間多有人雲,蝗災乃失德所致,捕蝗於事無補,反傷天和,不如祭祀八臘廟,抑或用善政驅蝗出境,明公想必也聽過諸如此類的話。可是,倘若真的從人言祭祀了八臘廟,又行了善政,飛蝗卻依舊肆虐不休,那明公失德二字才真正是坐實了!蝗患猛如虎,倘若明公不棄,我願一力承擔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