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一盤好菜

宋曲村口,此時此刻正搭起了一口土灶。在這種炎熱的季節,灶下的幹柴熊熊燃燒,上頭已經被燒得滾熱的那一口大鍋原本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可如今四周圍卻裏三層外三層圍的全都是人。眼看著豬膘熬出了油來,渣滓被一一撈出,繼而又燒得滾熱,即便在這炎熱的天氣站在鍋前分外難熬,可村民們卻都不肯後退。

在所有村民的圍觀之中,杜士儀對田陌使了個眼色,見其將那洗幹凈去翅去腿的一蘿蝗蟲全都丟入了鍋中,一時那噼噼啪啪的聲音在鍋中響起,他便親自上前拿著一把木質鍋鏟,在其中用力翻攪著。須臾,鍋中便飄出了一股說不出的香味,幾個旁邊圍觀孩童漸漸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

油炸過後,眼看那一把把鹽和桔皮蔥姜之類的調味料撒入鍋中,縱使再遲鈍的圍觀百姓,也都領會到杜士儀要幹什麽。正因為知道,不少婦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深深的驚駭,而男人們則是面色各異,有些膽大的使勁抽動著鼻子嗅那香氣,顯見有些心動。於是,當第一盆蝗蟲從那口大鍋中盛出,而杜士儀伸出筷子,泰然自若地夾了一只送入口中的時候,膽小的女童抑或婦人之中,不少都發出了難以抑制的抽氣聲。

“果然好味,不遜山珍!”杜士儀嚼著這顯見調味還算成功的蝗蟲,見四周雖有心有余悸的人,但也有躍躍欲試的人,他便含笑說道,“誰人敢嘗這香酥蝗蟲,賞錢二十文!”

這一聲賞頓時打動了本就動心的人。頃刻之間,一條大漢便排開人群擠了出來,隨即大聲問道:“這位小郎君可說話算話?”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那大漢想都不想地接過杜士儀遞過來的陶盤,卻沒有用什麽筷子,而是絲毫不嫌腌臜地直接用手抄起幾只蝗蟲塞入口中,隨即竟是眼睛一亮,“確實好味!某當年在別地因蝗災荒年,也曾經不得已食過幹蝗,滋味不及此遠矣!”

“幹蝗若是調味,滋味還更勝今日這臨時炮制之物!無論是腌制也好,烤制也罷,如此炸了炒了,全都是一盤好菜!”

杜士儀笑著命田陌數出二十文錢賞了這大漢,因見後頭好幾個人爭先恐後要上前嘗試,他卻搖頭說道:“這第一個有膽色的是勇士,接下來便沒有賞錢了!”

他一面說一面又拿起筷子,泰然自若嘗了好幾只,隨即一股腦兒塞到田陌手中,見這好奇的昆侖奴和此前那大漢一樣,也忍不住用手撮了數只放入嘴中,隨即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那大吃大嚼了起來,他便又開口說道:“如今飛蝗蔽日,我知道各位鄉親父老不少都擔心捕蝗傷天和,更不用說食用!然若是今年夏秋蝗患再肆虐下去,今冬諸位如何果腹?”

見四周一時傳來了竊竊私語聲,他便加重了語氣說道:“荒年一旦斷糧,縱使草根樹葉觀音土都不得不拿來果腹,這蝗蟲看上去嚇人,但至少比那些東西好下口些!這些蝗蟲只要捕拿之後一一曬幹,足可儲存過冬以備糧荒。而若是不願自己食用的,這等飛蝗卻還有另一等妙用!”

杜士儀剛剛當眾食蝗,而現如今他旁邊的那昆侖奴田陌,三下五除二幾乎把那一盤蝗蟲食用殆盡,一時之間,圍觀百姓已經信了五六分。然而,更多的人對蝗蟲那醜陋可怖的形狀仍是心有余悸,因而聽到另一等妙用,立時有人忍不住揚聲問道:“敢問杜小郎君,是何妙用?”

“適才我問過村正,由於蝗蟲為患,就連喂豬飼羊的草料如今都難得,唯有雞鴨勉強還能養得。不過,這喂食之物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即便諸位不敢吃這些飛蝗,卻盡可拿去喂食豬和雞鴨!旬日之內,雞鴨也好,豬也罷,長勢全都會比平日更好,且滋味遠比平時更鮮美!”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騷動更甚。盡管仍有懷疑的,但不少為之意動的人都忍不住扯開嗓門詢問了起來。杜士儀讓旁邊的差役敲鑼示意安靜,這才高聲說道:“人可食者,畜自然可食,諸位可以想想,古往今來是不是這個道理。總而言之,是眼看今秋絕收,而後背井離鄉逃荒,抑或在家中等死,還是先豁出去試一試,這都在各父老鄉親自己抉擇!”

在四周眾多喧嘩聲中,剛剛看著杜士儀這一番言行舉動,幾乎目弛神搖的崔儉玄終於回過神來。他想了想便悄悄來到杜士儀身後,正打算開口之際,卻突然聽到人群中有人開口問道:“蝗子乃是神明,人食尚且不敬,更何況去喂食豬羊雞鴨!萬一蒼天降下天譴,誰來承擔!”

循聲望去的杜士儀看到那發話的赫然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顯見在宋曲應該頗有些聲望,他眉頭一挑正要說話,冷不防身後有人搶在了他的前頭發話道:“這主意是杜十九郎出的,食蝗也是他帶頭的,有天譴自然都降在他一個人身上!不過,他從前得天眷顧,重疾在身卻不藥自愈,想來老天還會繼續庇佑,你們就不用操那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