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三章 正氣 (二 下)

天亮了,連營中的余火陸續被撲滅。望著陸續送來的戰報,偽範陽節度使史思明的鼻孔裏,冒出了一股股濃煙。

只有區區二百三十人,顏家那頭小野狗只有二百三十人,就將自己原本視為鐵桶般的連營,攪了個天翻地覆。而自己麾下這八萬虎狼之師,因為事發突然,舉止失措,昨夜光是自相踐踏,誤傷,就倒下了兩千余,再加上被顏家小狗給砍死的,總損失足足是對方的二十四、五倍!

更可恨的是顏家那老狗,居然連親生兒子都不顧,趁著自己忙著調兵遣將保護糧倉的時候,帶著闔城百姓從城東突圍了。誰都知道那天殺的老狗在河北各地素得人心,萬一他脫了官服,穿上平頭百姓的衣服往哪個山溝裏邊一藏,自己該拿什麽去給安祿山交代?!

“該死,該死,父子兩個全都該死!!”一旦發作起來,史思明的火氣便很難控制,揮舞著彎刀,將面前的帥案砍得木屑飛濺。“還有你們,你們也統統該死!這點事情都做不好,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左右親信文武都熟悉自家主帥的秉性,誰都不敢開口分辯,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如泥塑木雕。昨天事發突然,混亂當中,大夥誰也弄不清劫營者到底來了多少人,只能完全按照中軍的指示行動。而中軍這邊,當時也是方寸大亂,完全沒想到顏氏父子可能是聲西擊東。若追究責任,首先需要問責的,是沒及時發出警報的當值將領,其次,便是史思明本人。至於大夥,卻完全是奉命行事,根本沒有什麽過錯。

見到此景,史思明愈發怒不可遏,猛然將彎刀舉起來,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武將李歸仁質問:“你這該死的廢物?說,昨天晚上是怎麽安排的防禦,是不是存心怠慢,想壞老子的完勝之功?”

偽盧龍節度使李歸仁在安祿山麾下的職位僅比史思明略遜,平素以悍不畏死著稱,此刻卻不敢當眾跟史思明頂撞。看到對方把刀鋒轉向自己,立刻後退幾步,長揖及地,“大帥明鑒。大帥明鑒。卑職昨夜,至少安排了六只隊伍交替值夜。但周兆伍那廝傲慢輕敵,遇到偷襲後不及時示警,才使得賊軍突入了營地內,進而釀成了大禍!”

“周兆伍,周兆伍那廝呢,他躲到哪裏去了,趕緊給老子捆來。老子要親手剮了他!”史思明的注意力馬上被李歸仁拋出的替罪羊所吸引,揮舞著彎刀咆哮。

“周,周兆伍將軍,周兆伍將軍已經殉職了!”李歸仁又悄悄往後挪了挪身子,避開史思明的刀尖兒,喃喃地回應。

“死了?”史思明皺了皺眉頭,怒吼之聲暫且停頓。旋即,又哈哈大笑,“死得好,死得好,省得老子再動刀子。其他幾個當值的呢,難道全死光了不成?如果沒死的話,趕緊給老子站出來領刀!”

兩廂站立的文武將佐的隊伍又亂了亂,須臾之後,有兩名渾身上下染滿鮮血的偏將,低頭耷拉腦袋出列,跪倒在了帥帳中央。“大帥息怒,是屬下無能,沒能及時擋住賊兵。不敢奢求大帥寬恕,請大帥依律責罰!”

“依律,依照軍律,殺你們十回都活該!”史思明快步上前,刀鋒貼著對方的脖頸打轉,“就你們兩個麽,其他幾個人呢?趕緊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就,就我們兩個了。周將軍,王將軍,趙將軍和胡將軍,都,都殉職了!”兩個倒黴蛋趴在地上,聲音顫抖,氣若遊絲。

安祿山和史思明的治軍手段都極其嚴酷,將領稍有過錯,輕則當眾扒下衣服打軍棍,重則穿耳、割鼻甚至梟首、分屍,決不寬宥。故而其手下眾將很少敢對軍務敷衍了事,萬一有了疏忽,寧可當場戰死,亦不願活著再多受一番蹂躪。

昨夜事發突然,與劫營者正面遭遇的周兆伍將軍當場陣亡,聞訊趕來的其他幾個當值將領,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試圖補救。但是無奈劫營者個個都存了必死之志,前仆後繼。所以當值的將領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始終未能力挽狂瀾。

看到兩個刀下幽魂那一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史思明心中的怒火稍減。將刀鋒擡高了數寸,咬著牙說道:“原來就剩下你們兩個了?你們兩個怎麽沒有沖上去戰死?莫非還想憑著這一身傷口,到老子面前邀功請賞麽?!”

“卑職,卑職當時,當時被打下馬來,昏了過去!”

“卑職,卑職被顏家小賊一槊刺中了肩窩,甩到了死屍堆中。然後再沒機會追他得上!”兩名幸存的將領強忍憤怒,如實回稟。

“噢?”史思明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兩名部屬。他是捉生將出身,從一介小兵爬到節度使高位,半生之中受傷不下百次。因此毫不費力,便判斷出兩名屬將沒敢對自己說謊。“便宜了你們。下去好生養傷。待傷口養好之後,每人到明法參軍那邊,領一百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