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開得過分的玩笑:魏忠賢(第2/13頁)

  無論魏忠賢最終作為一個什麽樣的形象被釘在歷史的展台上,這一夜的他,只是一個被命運追逐著的獵物,在經受著精神上的剮刑。

傾家蕩產當太監

  具有賭徒性格的魏四,用了比別人短得多的時間就作出了這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決定。

  然而,決定好做,實施這個決定卻依然困難重重。

  擺在魏四面前的有三大難題。首先,凈身需要交一大筆手術費,手術、療養、飲食、醫藥等費用,合起來最低也要二十多兩銀子,這筆錢對他家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其次,當時的凈身手術師雖然有一定經驗,但一無麻醉,二無消毒,死亡率很高,特別是成年人的凈身手術,死亡率更高。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凈了身也不一定能當上太監。

  有明一代,太監人數之多,創了歷史記錄。高峰時是十萬人,直到明亡,留在宮中的太監仍有七萬之眾。然而,如此龐大的數目,仍然滿足不了無路可走者的求職需要。

  明朝中葉,一次宮中大規模招收太監,初定名額是一千五百人,結果有兩萬多人蜂擁來報名,不少人面試前就做了凈身手術。面對如此洶湧的求職潮,政府只好一再擴大名額,從一千五百人擴大到三千人,再從三千人擴大到四千五百人,可是到最後,還是不免有一萬多人落選。社會上對那些凈身未入宮的,有一個專門的稱呼——“無名白”。

  每一次饑荒過後,京城裏就會增加許多“無名白”,到魏忠賢的時代,這種流落在京城的“無名白”仍然有一萬多人。這一萬多人,應該就是一萬多部情節相似的悲劇,映照了“君正臣良,天綱地維”的大明社會的真實一面。

  這些人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在京城各寺院附設的浴池裏專門為太監們擦澡,地位僅強於乞丐,收入十分可憐,糊口而已。這個工作只能容納幾千人。剩下的大多數“無名白”只有參加死乞強奪的丐閹團夥,“其稍弱者則群聚乞錢,其強者輒勒馬銜索犒”。看著這些女聲女氣的漢子賴在自己馬前,死乞活要,誰都惡心,只好捏著鼻子給兩個錢打發了事。因此,乞丐倒成了大部分人的專業。再剩下的人,只好去當小偷或者加入黑社會,成為社會治安的不穩定因素。

  面對這樣險惡的前途,魏四的決定實在可以說是鋌而走險,成功率不大於50%。然而,他的血液裏天生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魯勁。他說動了家裏。畢竟,成功了,一家從此脫離苦海,上升到中產階級乃至更高的階層。

  失敗了,就算大趙莊少了一個浪蕩子。連他分家出去另過的哥哥也賣了家裏的一頭驢,來資助他這次悲壯的冒險。

  借助太監村的優勢,他很快打聽到了進宮的門路,和專管招收太監的吳公公搭上了線。然後,他揣著家裏東拼西湊來的二十幾兩銀子,進京找一個私人凈身師,凈了身。

  當他躺上了那扇專門用來凈身的門板,被人用麻繩緊緊縛住手腳時,他心裏也許會掠過一絲悲涼,甚至會泛起一絲悔意,更多的,應該是對周圍一切事物驀然而起的莫名的憤恨和悲怨,雖然他是自願躺到這裏。這種怨恨,在手術師舉起屠刀的一刻化為了濃稠的液體,從那時起永遠積存在了他的心底。

  去了勢,下面插了一根大麥稈,魏四叉著腿在炕上躺了一個月。為了減少小便,凈身師成天給他喝臭大麻水,讓他拉稀,直接拉在炕上的稻草裏,整個屋子惡臭難聞。魏四的運氣不錯,傷口沒有感染,順利度過危險期。可是家人帶來的消息讓他一天比一天愁。魏家已經把房子賣了,全家搬進村邊的土地廟,然而用這點錢做見面禮,吳公公根本不收。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已經成了全家的投資,不能眼看著半途而廢,讓他當“無名白”。哥哥魏釗早已分家單過,狠了狠心,把僅有的三畝薄田賣了,讓侄子把錢送了來。

  這回吳公公收是收了,能不能進宮,卻絕口不提。魏四的傷口好了,只好在京城乞丐們聚集的龍華寺裏安身,一等就是四個月。

  這四個月裏,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做噩夢。秋去冬來,他連一身禦寒的衣服也沒有,整天窩在龍華寺偏房裏,不敢出去。原來那些夢想不再想了,他現在滿心都是後悔。原來雖然吃不飽飯,畢竟還算個正經人家呀,可現在,人不人鬼不鬼。他暗下了一條決心:如果進不了宮,他寧可自殺,也不去當乞丐。

  用家裏把女兒賣給人家當童養媳的錢,萬歷十七年(公元1589年)臘月十四,魏四終於趕上了那一年最後一次挑選。前三所需要一個倒凈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