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逢亂世:饑餓兒童朱重八(第6/10頁)

  從戰國到明清,兩千多年間,中國的農民,只有在農民大起義後建立的新王朝初期,能夠溫飽有余。而其余大多數時期裏,都處在僅能勉強維持生存的處境之下。據龐卓恒在《人的發展與歷史發展》中介紹,在正常年景下,中國農民一般狀況下每年產品的剩余率不會大於5%。而中世紀一個占有全份地的普通英國農奴戶凈余率為26%。他們一年生產的糧食約為4641公斤,除去租稅、種子、口糧後約可凈余糧食1224公斤。從這個數字看,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和歐洲農奴比起來要低很多。

  由此可見,中國官僚階層對廣大農民的剝奪,遠遠嚴酷於歐洲的莊園主。中國農民被迫在簡單再生產中耗盡全部潛能,使他們無法像西歐的農奴一樣,有剩余財力來發展自己的智力,拓展自己的活動空間,由此推動起一個又一個的促成封建制度解體的重大歷史變遷。

中國文化的貧困基因

  貧窮從來不是好事。貧窮遮蔽了人的眼睛,讓他看不到食物以外的東西;貧窮枷鎖了人的身體,讓他像動物一樣不停地被原始欲望折磨;貧窮剝奪了人的力量、尊嚴和權利,讓他在自然、神靈和權力面前自覺軟弱,卑躬屈膝。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美國學者劉易斯提出了“貧困文化”的概念。他總結的貧困文化的特征我國從古代直到解放前都具備。如較高的死亡率,較低的估計壽命,較低的教育水平,為生存而進行長期奮鬥,典當,過著受束縛的生活,終生忙碌而無閑暇,向往權力,大男子主義,只顧眼前,不信任政府,軟弱無能,對地位差異敏感而缺乏階級覺悟等等。這種貧困文化使人們有一種強烈的宿命感、無助感和自卑感。他們目光短淺沒有遠見卓識,他們視野狹窄,不能在廣泛的社會文化背景中去認識他們的困難。

  我們得重新定義文明與財富的關系。財富讓人有了多余的時間和精力來關心自己的內心,關心視野以外的大千世界,思索那些與胃無關的奢侈問題。財富是文明生長的土壤。

  古希臘文明就是建立在滾滾而來的金幣之上的。因為貧瘠的土地無法養活自己,希臘人不得不嘗試外出冒險。龐大的希臘船隊源源不斷地輸出葡萄酒、橄欖油、陶器,運回糧食和金錢。有位經濟史家斷言:“公元前六至四世紀之間,希臘經濟正飛速上升……若充分估計不同時代的具體情況,雅典經濟給人的印象與十九世紀的歐洲有點相似。”

  富裕起來的平民要求政治權利,最終導致了民主政治的生成。

  而中世紀之後,歐洲之所以能沖破黑暗,迎來文藝復興,根本原因也在於隨著生產技術的改進,歐洲的農奴能夠越來越富裕,並且可以和封建主討價還價,獲得市民身份。他們的教育水平不斷提高,精神力量不斷增長,最終推動了商品貨幣化的浪潮,迎來了資本主義的發展。

  而中國卻一直在貧困化過程中越陷越深。與西方社會的上升趨勢相反,中國歷史的發展卻呈下降趨勢。如前所述,中國農民的平均耕地在宋朝以後,再也沒有回到人均十畝的水平以上。因此,宋代在中國文明史上成了最後一個輝煌的朝代。在那之後,元、明、清三代,貧困化的加劇日益消耗著中國人的精神,使中國文化進入了長期的停頓和倒退。“貧困對人的尊嚴和人性的墮落所造成的後果是無法衡量的”(查爾斯·威爾伯)。一個家族衰落貧困之後,其家族成員往往會由往日的信心十足意氣風發而變得精神萎靡、氣質鄙俗,而其家長的作風則也會日益目光短淺、專制、粗暴。中國的變化正與此類似。自宋朝滅亡之後,高貴氣質和人文氣息在中國文化中越來越淡薄,盛唐時的自信和宋代的優雅再也沒能復現。相反,拘謹和懦弱日甚一日地在中國人的性格中發展壯大。

  赤貧出身的朱元璋,則是中國文明劣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推手。

朱元璋的精神基礎

  從降生在這個世界上起到十七歲以前,朱元璋一步也沒有離開過農村。

  世界在他眼裏,就是從南崗到北坡之間熟悉的一草一木。他所接觸過的人,不過是村子裏那百十口老老少少。

  朱元璋符合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的一切條件。從懂事開始,他就開始了勞動生涯,跟在娘的屁股後面拔草,和小夥伴們上山打柴。十多歲開始,就去給地主放牛。窮人的孩子好養活,雖然吃的是世界上最惡劣的飯食,也沒有耽誤他長成一副魁梧的身材,只不過容貌醜了點:腦袋很長,下巴寬大,整個一張驢臉。《明史》含蓄地稱他“姿貌雄傑,奇骨貫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