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二十三 漏船火屋

元和元年九月初八,兩個江戶使者先後到了駿府。

其中一人為柳生宗矩,他並非將軍派來,而是家康請來的。家康想通過他遍布天下的門生打探各地消息,就太平時代的武道問題征求意見。

另一人的到來,卻是家康不曾想到的。此人乃是將軍的侍童頭目水野忠元,表面上,他此來是向家康稟報大坂一戰中旗本將士立下的戰功,以斟酌封賞諸事。忠元首先見到本多正純,在正純的帶領下來到家康房中,然後請家康屏退了在場諸人。若非負將軍秀忠機密要任,他不會要求他人回避,就連駿府重臣都要回避,事情的重要自然可想而知。家康清楚這些,皺起了眉頭,道:“又有什麽麻煩了?”

忠元顯得比往常緊張,“此乃八月二十八的事。”

“八月二十八,不就是十日以前嗎?”

“大人明鑒,就在十日前,本在江戶的伊達政宗突然不見了。”

“忠元,說話休要這麽離奇。伊達政宗不見了?不是說他被人殺了吧?”

“他原本說要改建府邸,還邀請將軍大人到他府中欣賞猿樂,卻突然返回了領內。”

“那你怎不說他返回了領內,說什麽不見了?”

“在下說不見了,是因頭一夜他還跟手下說要去狩獵,卻在去獵場途中改變了主意,直接返回了領內。”

“狩獵途中?”

“他說獵場無甚獵物,不如領內好,罵罵咧咧回去了。”

“這話是留在江戶的人說的?”

“正是。”

“他走後第二日,將軍方知此事?”

“不,當日傍晚。”

“嗯?既是如此,怕真是因未獵著東西而生了氣。不必擔心。”

“可是,上忠介大人回領內一事,據說便是伊達一手謀劃。因此有了傳聞,說上總介大人夫婦分開一事讓伊達很是惱怒,他便與上總介大人商議,準備舉兵謀反。”

家康苦笑一聲,一臉認真地陷入了沉思。

“關於此事,將軍大人屬下有兩種意見。”水野忠元說話頗為小心,生怕家康責他大驚小怪,“其中一種較為強硬,認為這是對幕府的蔑視,必須責罰。另一種則認為不必擔心,只要照原計劃,先對上總介大人進行責罰,事情自會化解。”

但家康依然皺著眉頭,緊緊盯著扶幾上的花鏡。

“將軍大人說,伊達乃是大人您長久交好的友人,不敢僭越而自作主張,才派在下來相稟,請大人吩咐。”

不知家康想起了什麽,再次發出一聲苦笑,“真讓人為難啊,將軍被政宗的氣勢壓倒了,這樣不行,這樣可不行。”

“大人的意思,是說此時應該顯出幕府的威嚴?”

“非也。我是說,指責對方,人且不顧,責有何用?伊達說要領回上總介的妻子了嗎?”

“他並未對此多言,便急著回了領內。”

“定是將軍語氣不重,尚需鍛煉啊。”

“是。”

“人間諸惡,世上紛爭,多起於誤會啊。”

“大人的意思……”

“我向朝廷舉薦了他,還賜與他的庶子秀宗字和島十萬石。此為我對他的補償。這些補償亦可以充分顯示出我毫無敵意才讓他領回上總介之妻。”家康道,“不如這樣,就說希望伊達領回上總介之妻,同時要把德川家的一個女兒嫁給伊達嫡子忠宗,以續兩家姻親之好。要是這樣說,對方就不會惱了。”

“大人是說將軍的千金?”

“養女也無妨,重要的是能保證天下太平。”家康臉色陰沉道,“好了好了,我會想想辦法,你先回去歇著吧。”他把忠元打發走,馬上叫進另一個等著要見的人,便是柳生宗矩。“又右衛門,你聽說伊達的事了?”

“在江戶,傳聞已家喻戶曉,甚至還有人說會發生戰事。”

“你說呢?”

“在下以為,伊達雖一向為人輕狂,但這次卻真有些過分了。”

“他輕狂?有話叫弄假成真。你覺得我們應如何應對?是就勢對他劈頭一劍呢,還是對眼相刺?”

“當然是對眼相刺。”

“哦。因為未將劍對準他的眼,他才如此輕狂,目中無人?”

“大人,輕狂和酒後發瘋,是一事還是有別?”

“你這個問題好生古怪。你是說,伊達政宗只是輕狂,非借酒發瘋?”

“是。他絕不會借酒發瘋,他有條不紊,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家康咬著牙,發出一陣苦笑,“又右衛門,自從大坂一戰以來,你長進甚多。你還無意接受將軍的加封?”

“是。若非如此,我會被大坂城陷之日便消失的奧原豐政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