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九 天命人命(第4/8頁)

“你也明白麽?唉,我是如何痛苦地自責啊!”

“是……大人的第四處不滿是什麽?”

“第四……哦,我正是為了此事才叫你來,我正要與你商議。”

“願聞大人詳述。”

“非別的,便是關於上總介忠輝。”家康嘆了一口氣。

“上總介大人一事,不是全權交與將軍大人處置了嗎?”家康落寞地搖了搖頭,道:“將軍無法對此事進行裁決。我將此事交與將軍去處置,原本就錯了,我的兒子,還是應由我自己去責罰。”

勝重全身僵硬,大氣也不敢出,他未想到還會提及這事。但這畢竟是父子之事,將軍怕也想待家康心緒好些時,說幾句好話。大禦所現在再提,只怕兇多吉少。

“在下鬥膽問一句,大人欲何處置上總介大人?”勝重努力控制著自己,但愈是這樣,身子愈是僵硬,呼吸愈是急促。

實際上,在家康和秀忠的親信當中,勝重最為清楚此事背後的隱情,只嘆忠輝自己並不知情。

大久保長安死後,他府邸裏尋出一個小匣子,裏邊裝有聯名狀。勝重也曾看過。世間傳言,那聯名狀乃是莫大陰謀,聯名狀上諸人希望信奉洋教的大名一同廢掉將軍秀忠,擁戴忠輝,再與班國聯手,稱霸海上。大久保長安為了積攢海外交易本錢和軍餉,秘藏了大量黃金,因此受到責罰。不僅長安一家,聯名狀上署了名的許多人,包括大久保忠鄰、裏見忠義和石川康長,都被削去了封地爵名。

因當時對洋教徒的追殺過於緊迫,板倉勝重曾暗中雇了兒艘小船,把京中的傳教士稍稍送了些去長崎。

世上傳聞風起,很長時日都不平息。有人說,駐長崎的摩洛船長寫給葡國皇上的密函落到了家康手中,勝重也看過那密函副本。書函的內容甚是露骨,如次:“我們決定齊心合力,除去與英吉利、尼德蘭關系密切的德川家康,推翻其長子秀忠,擁立忠輝。為遵守前約,請速派兵艦及水軍前來……”

對這莫多傳聞,勝重心存疑問:背後定是有人指使,欲將單純的武將誘入陷阱。而幕後的指使人,到底是索德羅、大久保長安,還是伊達政宗?但不管誰是幕後之人,忠輝都在不知不覺間深陷其中。想到這裏,勝重愈覺忠輝和家康都很是可憐。

“上總介還是不可饒恕。”家康見勝重變了臉色,扭開頭續道,“此次出征,忠輝從自己的領地來到前線的道路不對。”

“路……”

“他從高田進攻大坂,若不想遲到,自有捷徑可循,便是從高田前往越中,然後經加賀、越前、近江、大津。但忠輝卻從越前至近江,又從美濃轉伊勢,再從伊勢、伊賀前往大和,越過金剛山,方來到大坂!若非別有用心,怎會如此行軍?”

“此是因伊達在他身邊……”

“不管是何理由,這樣迂回趕路以致貽誤戰機之人,怎配稱作武士?”家康說完,再次落下淚來。

勝重嘆一口氣,不等家康吩咐,便趕緊剪了剪燈芯。他原本擔心家康會提及洋教或者長安之事件,卻是說行軍道路,這多少讓他放心了些:若大禦所單單是指責忠輝在戰中遲到,事情應還有周旋余地。

“勝重,”家康有氣無力道,“除了此次貽誤戰機,他還有兩條罪狀:第一,在該進京面聖時擅自下河捕魚;第二,斬殺將軍家臣。有這三條還不夠嗎?”

“這……”勝重試探道,“可從輕發落麽?”

“哼,不可!”家康搖頭道,“若他只是個兩三萬石的小藩之主,尚可從輕發落。他乃是年俸六十萬石的大名,雖是我兒子,卻無能耐見識。對這等人不施懲戒,其定會成為我身後瑕疵。”

“可是,這……”

“因為還有義直、賴將和鶴千代,正好趁此機會,給他們一個警示。我已經決定了。”

“大人……”

“我已不再是征夷大將軍。因此,對忠輝如何處置,當由將軍裁決。但你也知,此次戰事將軍在很多地方都拂了我的意思,故對我多有顧慮。在阿千的事情上如此,上總介的事情上也是如此。我若放任不管,怎能安心而去?我決定一到駿府,便要宣明:永遠不見忠輝。”

“永遠不見?”

“我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與他見面。若不讓將軍知我已作好了這等準備,他自不敢責罰骨肉兄弟。”

勝重無言以對,這位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的父親,竟然決定永遠不再見兒子,這種隱忍,究竟能為他帶來什麽?

“因此,我才和你商議。”家康看到勝重納悶不解、手足無措之態,定定道,“我要與你商議的就是此事。我一回到駿府,便昭告天下。忠輝母親也在駿府,我一回去,他定會向我問安。我想先派人去告訴一聲,使者應將我的良苦用心傳達與他,讓他明白我為何如此。正純、直勝和重昌都不行。勝重,你莫取笑我。我雖震怒,卻不想讓他蒙羞。我應該派何人去?你不妨說說。”說到這裏,家康忍不住長淚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