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八 草民憂國(第3/6頁)

“又來了。你這脾氣,真非尋常的雷神。”

“罷了,我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否則豈不愧對你送我的這個稱號?”

“那好,多請保重。”

“我現在就去二條城,將憋在心中的話全都說出,然後便隱居深山。”

“這……這可是性命攸關啊。”

“命是何物?”光悅說著,竟流下淚來。“命是什麽?我們不能違背日蓮上人的聖言,不能無視這世上的汙濁和歪曲,否則便是偷生之人。”他大聲喊著,一種無法抑制的感懷湧上心頭,“對,就是偷生之人!不僅是我,你也一樣。在這個世上,最大的偷生之人便是那老糊塗鬼,他年過七旬,還要殘殺婦孺。他自己枉活了不算,還要害他人性命!宗達,你休要再阻攔我,就算死,我也定要到那個老糊塗鬼面前,把心裏怨憤悉數道出……”光悅於亢奮裏帶著幾絲瘋癲。他似是因一生的努力不得到結果,心中積郁已久。

“不可!”宗達臉色驟變,撲向光悅,他看出光悅就要離去,“來人,本阿彌老爺子要……”

“放開我,宗達!”

“不,我不放。我不當說您是雷神。您既非雷神,也非鬼。我從內心裏仰慕您……”

“哼!宗達,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求您了!來人,來人!”光悅這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心中暗道,弄假成真,罷了,索性趁機最後一諫,然後便隱居山林,遠離這塵世。就如日蓮聖人一般,向北條氏強諫之後,便隱居身延山。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匹夫到了真正發怒之時了!

宗達是一個難得的諍友,光悅一邊想著,一邊推開宗達,出門穿鞋:他並不理會宗達的驚愕,徑自去了,宗達無意間的幾句話,已讓光悅下定了決心。

陽光火辣辣照著大地,光悅若稍有些猶豫,方才的亢奮便會馬上煙消雲散,決定亦會取消。

但坐上轎子,光悅卻有些心虛了:不能這般逞強,不管怎說,對方乃天下之尊,總當換件見客的衣裳,在禮數上不當有閃失,亦當心平氣和提出見解,不能先亂了陣腳。想到這裏,光悅平靜了許多。“我先回一趟家,你稍等我片刻,我換衣裳後就出來,然後前往所司代府邸。”

光悅回到家,首先拿了一個剛剛燒制的“柿茶碗”,作為送給家康的禮物。燒柿茶碗,乃是光悅向長次郎學來的手藝。他對這茶碗的色澤和形狀都頗有自信:和長次郎的茶碗不同,他的茶碗渾圓,而非中間凹進。掌中托乾坤,光悅懷著這般心思,燒制了這土黃色的茶碗。

光悅拿了茶碗出得家門,乘上轎子,往所司代府邸而去。他欲先拜訪板倉勝重,若勝重不在,才前往二條城,讓勝重之子重呂為他通報。然而勝重正在邸中。

“所司代大人,恕光悅冒昧,光悅今日欲前往二條城向大禦所告別。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分上,還請大人恕在下莽撞。請為在下引見。”光悅拿出了茶碗。

“道別?你是要離開京城?”

“是。在下已厭倦了京中生活。”

“你要去何處?”

“不知!”光悅使勁搖頭,道,“在下決定隱居,已對這汙濁的世間了無留戀,再也看不下去了!這樣一去,只怕要和大禦所及大人您永別了。”

“哦。哦。”勝重看了看眼前的茶碗,道,“好。大禦所最近頗為繁忙,卻不知他會怎樣,我且去為你引見。”

答應一聲,板倉勝重便出了門,直往二條城。

光悅在所司代府中總等不到勝重回來。他亦知,家康近日必忙,因大禦所已來日無多,每日必有多位公卿大名、僧侶、學者和神官候著見他。

下人端上午飯,原本激憤不已的光悅,此時已有些心灰意懶:今天怕見不著家康了。

就在下人撤飯時,勝重擦著汗回來。“大禦所說,本阿彌不同於別人,今日必要見上一見。”這般說完,他又小聲道:“說話時定要注意分寸,言辭不可過於激烈。”

光悅默然,一上午枯坐,他已完全失了鬥志,哪還談什麽言辭激烈。這怕是和家康公最後一見了,他一邊想著,一邊跟著勝重到了二條城。

在二條城,他又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直到夕陽西下,才被人帶進家康房中。此時,外面已是暮蟬聲聲。

“久等了。”家康一見他,便道,“過來坐,我也正想見見先生呢。”

這時,外面噼裏啪啦下起雨來,雨點灑在金色的夕陽中。

“這是白雨。”家康似有些吃驚,望著外面金色的雨,咬牙道,“近日一切都似亂了。此時稍有不慎,人便垮了。先生怎樣,最近身子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