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七 朝陽落日(第5/7頁)

“不像……”高台院輕輕擦了擦流進眼角的汗水,小聲道,“和太閣一點不像,倒是和澱夫人像。”秀賴乃是澱夫人親生,毋庸置疑。此子乃秀賴親生,與澱夫人相像是理所當然。

正在此時,另一個孩子突然彎下身,大哭起來。他怕是在圍觀的人群中見到了熟絡之人。

監斬的武士說了句什麽。一個賤民拔出刀,朝著大哭的小兒走去,隨後大聲責罵。但因圍觀之人太多,聲音嘈雜,根本無法聽清他罵了什麽。

“似要行刑了。”且元道,“先是國松丸,然後便是那個孩子。”

“……”

“剛才他們對田中六左衛門道,恕他妻子和國松丸乳母無罪。”

高台院依然不語。

賤民把刀放進桶中,蘸了些水。另外兩個賤民相繼把手中的大刀放進水桶中,再拿出來抖水珠。三人互相笑了笑,笑容甚是猙獰。然後,他們走到受斬之人背後,舉起了大刀。

且元這才發現,犯人面前都有一個小坑,怕是為防血濺四處。

監斬的武士一邊說著什麽,一邊站起身來。就在這一瞬問,國松丸往後看了一眼,隨即緊緊閉上了眼。

“啊——”一聲慘叫。刀第一個砍向了國松丸稚嫩的脖頸:高台院聽到哢嚓一聲,與此同時,人頭落地,在石子問滾動。無頭的屍身往前傾倒,鮮血汩汩噴濺了出來。

“啊——”又一聲慘叫。高台院突感一陣眩暈,踉蹌幾步,跌坐在滾燙的石子地上,口齒不清地呻吟。

“夫人怎的了?”且元蹲下身,伸手,欲把高台院扶起。

高台院慌忙撥開他的手。她欲言又止,喘息不定,喉中聲音既非呻吟,亦非祈禱。這到底是為何?

高台院的肉身已經幹枯,但就在她看到國松丸的身體裏噴出鮮血時,似突然活了,重新生起女人的感覺。她仍舊喘息不定,想站起身。眼下,她從發梢到腳趾,都充斥著一種快感,這種快感遺忘已久。她遍體酥麻無法站立起來,心中茫然不堪:為何會這樣?

“大人,我扶您起來。”且元再次伸出手,搭存她身上。

高台院身子猛地一震,如被火灼一般。

“田中六左衛門……去得很是從容。”且元無話找話道。周圍眾人已紛紛誦佛,有如初夏夜晚的蛙聲。

良久,高台院醒過神來。國松丸的屍體已被搬走了。且元叨念,但願是誓願寺的僧人照吩咐領走了屍體。

“夫人好些了麽?”

“好了,我自己能走,放開我吧。”

高台院一邊回答,一邊撐著灼熱的石子地,站起身來。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全身已然汗濕,難道這就是女人的宿命,是人的劫數?她踉踉蹌蹌站起身,閉眼誦佛。

行刑結束,人們紛紛散去。唯有那被砍下頭顱的、汩汩冒著鮮血的屍體,還清清楚楚浮現在高台院眼前。

且元再次拉起高台院的手,道:“夫人能為國松公子念佛祈禱,真是他的福分。對此,在下也要表示感謝。”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我們走吧,小心腳下。轎在河堤上……”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清理刑場的人沖洗地上的血痕,六條河灘漸漸寧靜下來……

片桐且元一回到松田莊右衛門家中,便躺下了。

莊右衛門之妻聽見開門聲,躡手躡腳過來往屋裏一看,只見且元伏在枕邊,邊還點著燃了一半的香。“您……您怎的了?”她進去扶起且元。她尚不知且元已去過刑場,只道:“來,喝些藥,振作些。”

“多謝。”且元老老實實地喝一口,然後道,“讓我獨自待上片刻。只是走路太多,歇息片刻就好。”

“還是得給茨木報個信吧。”

“不,還早。”

“您家人都稱,若有異樣,定要去送信。”

“哦,還早。”且元搖了搖頭,笑道,“在你看來,我活不長了?”

“不,不,您多心了。”

“你還是擔心,嗯?”

“嗯……是。”

“承蒙照顧,且元感激不盡。其實你猜得沒錯,我怕時日無多,因此,這房中的匣子、香爐和茶具之類,都送給你們了。我會寫下遺書,你且幫我記著。”

“大人莫要說這氣餒話。”

“到不能說話的時候,便晚了。你答應我。趁我還能說話,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女人扶且元躺下,坐在一邊,道:“只要奴婢能辦到,請大人盡管吩咐。”

“你能辦到,這也是為了你們家好。”

“請大人直言。”

“你去稟報所司代大人,稱十幾日前,有一個自稱片桐市正的古怪之人潛入了你們家中,問他是否該問罪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