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無敵 十三 密盒天機(第4/5頁)

阿幸才不會輕易被眼淚騙住。這個野心勃勃之人,不得不和夢想訣別,必會非常失意。心覺幸運之余,阿幸卻也有些同情,“大人,您的意思妾身明白。妾身會竭盡全力做好盒子。”

“真的?”

“大人本來是讓妾身做盒子裝些首飾,不過您又要一個,只是為了封存那文書?”

“我是要把盒子送給你。”

“僅僅如此?”

“呃,我的遺物……當作是我的情意罷。”

阿幸深感失望。長安依然只會說些奇言怪語。特意一問,是因她擔心長安會把聯名狀的副冊放到盒子裏,在末尾偽造政宗的簽名,贈給伊達政宗。不這樣做,就無法堵住政宗的嘴。阿幸相信事情必然是如此。不過,若長安並無打算,倒也不必冒冒失失說出。

阿幸終於持起已冰冷了的酒,送到唇邊。

正如長安所言,阿幸非尋常女子。她若是一男兒,早就催著光悅同去修行日蓮宗了,也許還會進行那極其清苦、挑戰自他魔性的修行。但阿幸終究是一介女子,有各種各樣的煩惱。故,她雖甚是清楚對長安不可掉以輕心,卻依然對他心生同情,這便是造化弄人。

阿幸默默從長安手中接過寶石,約略估算了聯名狀的尺寸,“大小比著信盒……”

“阿幸,你體諒我了?”

“是您的一番話讓我決定幫您。確要留一個盒子給妾身嗎?”

“休要懷疑。那盒子是和你結下姻緣的夫君——我大久保石見守長安用來封存一生美夢的盒子,給我畫上最好看的圖案!”

阿幸心中已開始籌劃,如何使用另外一個盒子。要做一個西洋式的帶鑰匙的小盒子,然後把鎖落下,成為她的遺物。那麽,內中應放些什麽呢?她在做盒子之前,常常想這些。這時,她眼前甚至出現和長安過往的糾葛,就像春霞中的一叢小花。

是夜,長安未如往常那般耍酒瘋,必是有事盤踞心頭。

老長時日未在阿幸這裏過夜的長安,此夜卻難得地安靜,讓人備感不可思議。淩晨時分,他把那份視若珍寶的文書放進懷裏,悄然離去。

長安一出門,阿幸便掀起一扇窗戶,向外張望。在她腦海深處,一個問題轉個不休:我留下些什麽呢?

黎明時分的天空仍然懸著一輪月亮,然而阿幸並沒注意那淡淡的月光。女郎花若凋零,徒剩一杆花莖,甚至算不得花朵。行將枯萎的女人想在這世上留下曾經活過的依憑,倘若能夠留下一個孩子,那將是最好的遺物,可阿幸不曾生育。想到這裏,阿幸臉上浮現出一絲奇怪的微笑。

不能留下子嗣作為活過的依憑,那就做一個命運與眾不同的小盒子。想畢,阿幸忙關上窗戶,急急走回臥房。

她收起潔白的被子,坐到案前,點亮燭火,研好墨,蘸黑筆尖,放入口中咬了兩下。突然,她心中一亮:長安和其他側室育有兒女,把小盒子交給其中某人保管,也並非不可。

阿幸準備好筆墨,卻像著了魔似的站起身,伸手往書架裏翻。姐夫俵屋給的函紙還在。俵屋又名宗達,擅在京城土產上作畫。他表面看來成熟穩重,其實頗有些頑固。他對嶽父的接濟一概拒絕,自己辛辛苦苦靠給扇子作畫糊口。俵屋宗達在紙屋藤兵衛所造的薄紙上畫蕨草和鹿獸,制成函紙,十幅一疊出售,深受好評。他曾送與阿幸一些。“那紙不生蟲,可保存幾百年。”俵屋對自己制的紙和作的畫甚是得意,四處宣揚。故除了扇繪,這一項生計的收入也頗豐。

取出紙來,阿幸全神貫注寫字。

此盒乃京城女子阿幸所制。阿幸心懷對刀劍師本阿彌光悅的愛慕之情,嫁大久保石見守長安為妾。慶長十四年歲末,大久保石見守令阿幸制此小盒。此盒有兩款。另一款為大久保石見守藏,內中有一封重要文書。

文書本應有伊達陸奧守簽名,但被其以石見守覬覦天下為由拒絕……

寫到這裏,阿幸擱下筆。無論如何要留下真實的記錄——她這樣想,也想這樣寫,但實在太困難了。即使這樣寫,也無法傳達心思之萬一。就給光悅寫封書函吧。

阿幸悄悄把兩手放在胸前,閉上眼睛。她想到了自己那可悲的少女情懷,幾欲哽咽。

窗外,小鳥開始歡叫。阿幸站起身,打開窗戶。清晨的陽光撲面而人。往事加此易逝,讓人甚是不安。不過,到底該怎麽寫,當好生推敲。沒有兒女的女人,制一個小盒為遺物,這想法真是奇異。日後那小盒不知被何人打開,在明亮的陽光下,看到裏面的內容。文意略有偏差,只會招人嘲笑,對盒子自身的命運也會產生巨大影響。小盒固然漂亮,若要人認可,便應該給觀者一種感覺,仿佛女人一生的悲哀正穿越時日,綿展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