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三十三 征朝潰敗

天正二十年七月二十二,豐臣秀吉一面掛念著朝鮮的戰局,一面踏上同京之途。

至孝的秀吉,一接到大政所病重的消息,馬上自名護屋出發回京,二十九日抵達大坂時,才知道母親已經故去。由於他專心戰事,未被告知真相,以致失去見老母最後一面的機會。

朝鮮之役,大致可分為四個時期:登陸到進擊京城;諸將巡撫八道;日本和大明國交戰;撤兵與交涉。

秀吉一開始的想法,是由李王帶路,一舉攻下大明國。現在未達成此目標,他甚為失望。他從六月初派石田、增田、大谷三奉行去朝鮮都城時,已經清楚地預感到將失敗了。應是盟友的李王竟倒向敵人那邊,不只全力抵抗,還三度擊破水軍,並催促明軍出兵。因此,秀吉命令諸將巡撫八道百姓,其間希望通過交涉和武力,迫使朝鮮降服……

在這期間,朝廷也來阻止過秀吉渡海,而大政所也生病了……對秀吉而言,這的確是兇兆連連。最後他總算下定決心,自名護屋回京,可是一抵達大坂,就得知大政所已在他離開名護屋當天——七月二十二黃昏時去世了。

命運一旦弄人,就難以止息。連秀吉這樣的英豪也不例外。曾自詡為“太陽之子”的豐臣秀吉,一抵達大坂城,聽前田玄以向他報告大政所的死訊時,茫然了好一陣子,端到面前的茶都忘了用。

“二十二日晨,大政所夫人特地把北政所和三好夫人叫到身邊,嘆大人此次出征竟是今生永別。”

“……”

“大人患眼疾,兩次延遲出征時,大政所夫人就認定是訣別了。”

“……”

“但是她說,如果大人能平安回來,她就毫無遺憾了。故,希望大人不再動幹戈,平靜地度過一生,她一直這樣囑咐北政所夫人,然後就睡著了。”

“……”

“安穩的鼾聲持續到申時,太夫人呼吸突然紊亂起來,不久就往生了……這真是罕見。”

秀吉仍是兩眼呆滯。他失去親人時,總會異乎尋常,鶴松死時就是這樣。他放聲哭泣,大聲悲嘆,令人覺得他是個毫無顧忌的孩子。在這種時候,他不再謹慎、不再有顧慮,是天下第一狂放之人。因此,側近都認為,他這一回得知母親之死,定會狂態畢露,或會一邊大聲哭泣,一邊在大廳裏狂奔。當然,即使他在哭泣,也仍然是自負的。可是這一回,任憑玄以法印怎麽說,他毫無反應。

“太夫人還對北政所夫人說……”由於秀吉沒有任何反應,法印有些焦躁,“大人可能至死都不會停止征戰。到時,要北政所夫人好生和江戶大納言商量,想法讓您得以安享晚年。”

“……”

“太夫人把德川大人當成自己的女婿,打心底信任他。”

聽到這裏,秀吉喃喃道:“哦,她說要把我後半輩子托付給家康?”

“是。望您二人像兄弟般和睦,安渡余年。”

“法印,關白替大政所送終了?”

“是……這……”

“他那時不在?”

“是,關白沒想到太夫人這麽快就……那一日去狩獵了。”

“狩獵?”秀吉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嗯?去狩獵了,來不及見外祖母最後一面?怎麽處理後事?”

“關白說……要趕快去蓮台野火葬。可是北政所夫人反對,她說要待大人歸來。”

“依了北政所的指示嗎?”

“是……是。”

“可憐的母親……有孫子,孫子卻去狩獵;有兒子,兒子卻去打她最不喜歡的仗……只有媳婦一人在身邊,多寂寞……”秀吉眼中掉下了大顆大顆的淚。這和鶴松去世時完全不同,是深感無常的哭泣。

玄以法印屏息望著秀吉。秀吉這一回僅是飲泣,和鶴松死時他那種誇大的悲傷相比,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法印啊,我是不孝子,不但沒有在母親身邊盡孝,還一頭紮進母親厭惡的征戰中。”

“不。大政所夫人並未認為大人不孝,她只是擔心大人罷了。”

“或許兒女只會令父母煩惱。”秀吉看來全身無力,頓時成了一個悲哀的老翁。

法印也甚為悲傷,真想逃離此處,他別過頭去,道:“太夫人……一直對北政所夫人說,要她留意,照顧好大人的身體。”

“她對我的身體,比我自己還留心啊。”

“她們一直處得很是和睦。”

“唉!因為我不在她身邊,她緊抓住寧寧。人是一定得抓住什麽,才能支持著活下去……這是我最近才深深體會到的。”

“大人不要這樣說。大人要想想回到京城後怎辦?”

“哦!太閣太過悲傷,無法安排母親的葬禮——如果天下人這麽說,那才是大笑話啊!”說著,秀吉又呆呆地瞪著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