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三十二 木實為質

太陽偏西時,德川家康帶著木實從豐臣秀吉面前退下。

賣瓜遊戲已經到達高潮,到處都可聽到歌聲和杯盤之聲。黑田如水可能已來通過消息,島井宗室擔心地站在棚屋前邊。

“我有話問你,暫借一步說話。”家康在陣中的茶會上已經與宗室相熟。可是,他的聲音和表情絕對算不上親切。

如果走在前面的這個肥胖男人,極其渴望女人……木實一想到這個,膝蓋就止不住發抖。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可是,對於沒碰過男人的女子而言,恐懼並無年齡差別。如果是秀吉,木實自會大膽應對。可是,家康比秀吉更難纏。她完全不明他的情緒,不知他是生氣還是高興、是認真還是說笑,她不能輕易開口。

木實覺得很不自在,就像面對野獸一般,束手無策。然而,這個令她不自在的人並未理宗室,只喊道:“新太郎,我們回去。”隨後,便由瓜田出來,默默走進沿海林子裏。

家康登上城後寺院的石階,進了山門,只回頭看了木實一眼,便穿過眾多士兵,從長廊進入殿內。他的房間,地板鋪得很低,外面圍有好幾重粗大的柵欄。這裏也鋪著虎皮。看來秀吉說渡海而去的諸將在戰爭空閑獵虎雲雲,並非虛言。也許是外面天光尚好,室內稍嫌暗了些。士卒們喧嘩的聲音卻傳不到這裏,冰冷而安靜的氣息更令木實不安。

家康默默在虎皮上盤腿坐下。隨從退到了隔壁房間,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你叫木實?”他第一次對木實開口說話了,“我似在什麽地方見過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我還小。”

“這麽說,我是見過你。你認識茶屋四郎次郎嗎?”

“認識。”

“很熟識嗎?”家康依然不露感情,聲音苦澀道,“你做了頗為了不得的事啊!”

“了不得的事?指對太閣大人無禮?”木實惶恐地問。

“你已感覺到了。”家康依然靜靜地苦笑,“你把每個人都當作朋友,才這樣大膽?”

“是。這是堺港開放風氣的影響,不好嗎?”

“唉!”家康的語氣突然加重,“你惹了大麻煩啦!”

木實有些迷惑:“我惹了什麽麻煩?”

“令尊的顧慮,和我一樣。”家康說到這裏,突然嘆了一口氣,“木實,你現在必須待在我陣中了。”

“是因為太閣大人的命令?”

“你才氣太過外露。”

“……”

“我不再拐彎抹角了,我會馬上把你的過失告訴你,這之後,你就必須暫時待在這裏。我是這個意思。”

木實疑惑地看著家康——看來他並未對女人饑渴如狂。

“你使宗室和我欲讓太閣回京的苦心之計泡了湯。”

“啊?”

“太閣在這裏,戰爭自會逐漸擴大,因此大家都想盡辦法讓他回京。”

“……”

“而你這一出現,說了很多令太閣意氣用事之言。既然打算把你留在這裏,我就和你明說吧。其實,今天的賣瓜戲,也是為了讓太閣回京的一個方法。”

“哦。”

“大家都希望太閣回去,也在找一個讓他回去的理由,不是別的,便是京城的大政所夫人病了。我們希望以母病為由,讓他暫時回京。若非如此,日本國將大亂。不只堺港和博多人會被連累,海內都會匱乏。可是,你對太閣說了些什麽!”

木實這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她惶恐道:“這麽說……這麽說,大人說我同情他的辛勞,乃是錯了?”

家康揮揮白扇點頭道:“同是體恤,對不同人,卻要用不同的辦法。”

“那麽,我是個不夠體貼的人嗎?”

“不能這樣說,只是還不夠,你一開始便不想輸給太閣。你爭強好勝的心思比體貼之心強了許多。你不知關白的習性,他如知你體恤著他,即使想意氣用事,也不想再戰了。但事已至此,希望你此後多多注意。”

木實很認真地看著家康。她打心底裏就沒想體恤秀吉。若要堺港商家的女兒去體貼當今太閣大人,這話多麽奇怪啊!

“那我要怎麽做……才能彌補過失?”

“只得在我陣中待一陣子了。”

“侍奉您嗎?”

“你這要強的女子實在糟糕。太閣現在不想讓人同情,明白嗎?男人容易意氣用事,再也沒有比戰敗時被憐憫更痛苦的事了。”

“小女子明白這個。”

“我體恤秀勝,你體恤關白,太閣便怒了,給我們出了這難題。”

“是。”

“因此,我只好心懷感激地收下你,然後去見他,告之大政所夫人生病的事。只有這樣老實勸他回去,別無他法。”家康說著,苦笑一聲,“我已把我的苦心告訴了你。萬一泄露出去,便是天大的事。我不能放你回去,就是說,你是人質。你要在我這裏一直待到太閣離開此地,踏上歸途為止。這是你自己惹來的,沒有辦法。天黑以後,我會派人去告訴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