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二十二 天海相人

自從德川家康到了武藏的江戶,那裏的面貌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曾經滿眼荒蕪的城池,逐漸整修一新,商戶也一天天增加。老江戶城的本城、二道城、三道城之間的壕溝被填上土,在上邊建起了新城。在西南邊,另劃出一塊地,建起城墻,即後來的兩苑。城東挖了護城河,注上水。內側則建有武士們的房屋,此處是後苑。自東北的淺草、神田二村,商戶一直往兩延伸,盡頭聳立著改建後的增上寺。它們圍住了後苑。家康入了江戶,便指定淺草寺作為祈願之地,增上寺為家廟。

於是,江戶就分成城中心的武士住所、外側的商鋪,以及增上寺、淺草寺四個部分,逐漸擴大,漸成規模。

當然,各處都還留有空地,商鋪往東,還有很多正在開墾的蘆葦地。人們用從西南挖來的土方填埋凹陷之地。因此,城鎮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不時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大納言大人是打算讓這裏成為東海道的大坂哪!”

“是啊,要從這蘆葦地裏辟出一片新天地。”

“你是哪裏人?”

“三河,你呢?”

“我從甲州來。你為何來這裏?”

“我看出這裏比小田原更有盼頭,特地賣盡家產搬了過來。”

與其說是建設領地,不如說是重新規劃城池,這一切,家康指定由神原康政負責。他手下有青山藤藏忠成、伊奈熊藏忠次、板倉四郎右衛門勝重。家康不在時,則全由本多佐渡守正信指揮。

如此,市街逐漸形成。不過首先困擾眾人的,是盜賊橫行。說是盜賊,其實應說是那些曾支持北條氏、失去出人頭地之機的浪人與無賴之流。他們兼有智謀和勇武,很難對付。有時,由下總運送米糧到隅田川來的船只被搶個精光,由海上運來的貴重木材,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更令百姓擔心的,是到了夜晚,他們會強闖人室,放火打劫。有人稱,有數千無賴混入了人夫之中。

板倉四郎右衛門勝重這日巡視完淺草外城門的堤坎後,回家經過河邊,發現一個在岸邊不停畫畫的雲遊僧人,便下了馬。那人穿著褪色的緇衣,戴鬥笠,一邊全神貫注觀察著河對面的下總,一邊在地上畫什麽。

“喂喂!你在幹什麽?”

“貧僧在畫沿河一帶的地圖。”

“哦?為何要畫這個?”

雲遊僧只是“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喂!為何不回話?沒聽見我在問你嗎?”

年輕的勝重急道,但對方頭也不回道:“您是德川大人親信?”

“正是,我乃町奉行板倉勝重,最近常有不法之徒混入城中,因而來此巡邏。”

“哦,這種事都要奉行親自巡邏?”

“請問大師法號?”

“既然你已報出姓名,貧僧是……”說著,雲遊僧把筆收起來,將一個小小的冊子收入懷裏,右手高高舉向天空。

“這是何意?”

“天空之物。”

“雲?”

雲遊僧搖頭,“更加廣闊。”

“那麽便是天了?”

“不錯,其次是……”這一回,僧人指向茫茫大海中,夕陽沉下的水平線。

年輕的勝重從對方的鬥笠下看見那奇異的面相,不由大吃一驚。拿不準僧人的年齡,似很年輕,又似已上了年紀,顴骨高聳,嘴異常闊大。勝重的心為他眼裏溫暖的笑意所打動:“大師所指乃是大海?”

“是。那便是貧僧的名字。以前貧僧在風中旅行,因此名隨風,可是人一生不能僅在旅行。”

“哦。”

“因此貧僧改名了。”

“改叫天海?”

“對。不過,天海本就是一體,因此大人不妨當我沒有名字。”

“天海之名無所不包啊。那麽,大師屬於哪一宗派?”

“哈哈。”

“笑什麽?宗派總有吧?”

“天海!”

“天海不是宗派之名。是凈土、密宗,還是禪宗?”

“年輕人,你問了也不會明白,還是不問為好。”

“你是欺我年輕嗎?”

“教外無禪,禪外無教,這與顯密禪理同。我本來隨風四處出遊,此後就成了天海。如何,不懂吧?還不如說些行中諸國見聞較好。”

“哦……”勝重沉吟著,疑惑地凝視著那僧人。再也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侮辱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卻絲毫未曾動怒。奇怪的雲遊僧從隨風一變而為天海,似已到了超越宗派的境界。

天海滿面笑容,他大概也有些疑惑,但面上甚是欣慰。勝重隨行的五個步卒,都愣愣看著他們。此時,馬突然嘶叫了起來。勝重下意識地撫摸著馬鼻,道:“大師,您剛才說在雲遊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