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二十 居士切腹

千利休被放逐的消息馬上傳遍了京城。在石田治部少輔三成的指示下,上杉景勝的手下團團圍住了葭屋町利休的宅邸,自然鬧得無人不知。這件事對京城之人無異於晴天霹靂。

利休居士得秀吉殊寵,秀吉公務委之於其弟秀長,私事則完全交給利休。可是,他竟得罪了秀吉,一夜之間被逐出聚樂第的不審庵,沒收了宅邸,又被放逐。一時流言滿天飛。

“居士究竟為何令關白大人如此生氣?”

“一定是大人想要阿吟小姐,可是居士竟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有這種事?心胸寬大的關白,怎麽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那是因為什麽?”

“小聲些,這是關白近臣之爭啊!”

“那麽,是有人進讒言了?”

“過去大坂和聚樂第的事,都是由利休居士和大納言秀長大人負責。可是石田治部大人和津田宗及大人等頗為嫉妒,而大納言大人又去世了。因此,治部少輔和宗及二人就聯手對付孤立無援的居士。”

“不,我聽說不是這樣。利休居士好像很貪財,如今燒制出來的茶碗,都被他當寶物高價賣給了天下大名。不只如此,還把關白側近的秘密泄露給那些向他買茶碗的人。因為他們是居士的顧客啊!這些事敗露之後,關白非常憤怒,大罵了他一頓。”

“不不,還有更直接的原因。”

“還有?”

“沒有的話,大人怎會把那麽寵愛的居士放逐了呢?是這樣的,在大德寺的山門上,裝飾著居士穿鞋站立的木像。結果敕使竟毫不知情地從下邊走過。明白嗎?從居士穿鞋的木像下走過啊!因此,皇室出來指責利休的無禮。在敕使進出的大門上,放著茶人的穿鞋木像,那是什麽意思?關白只好忍痛處置了他。”

翌日,一月十三,利休等天一黑,就離開了葭屋町。

上杉家的巖井信能打開門前的轎子,利休左手執小壺,右手拿半袋茶,坐了進去。阿吟看在眼裏,不由啜泣起來。

由於禁止利休帶財物,因此他只拿著手掌大小的壺和半袋茶。除了茶之外,對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利休,自有一種超脫的飄逸之姿。

可是阿吟知道,父親如今正情緒激動,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隨時到來的爭鬥。他的舉止看似無心,如在遊戲人生,其實他卻有著堅強的鬥志。仔細想想,他和頭戴唐冠、身披金色陣羽織、戴假須的關白同樣執著。現在,再也無人和他爭鬥,他會感到寂寞。這麽想著,阿吟覺得非親自送父親不可。

護衛者不許少庵和道安出來送行。可阿吟是女子,女兒提出親自送不幸的父親出門,他們無法拒絕。

“各位見諒!請允許我送一送。”阿吟跑到千阪兵部面前。

“我不能答應,可是,也不能禁止一個女子外出。”兵部微笑道。

“多謝。”阿吟走出警衛森嚴的大門,兩側已經擠了一大堆人。聞訊而來的百姓當中,夾著幾個鬥笠壓得低低的武士。轎子垂著簾,裏邊的利休只看著手中的茶具。可憐的父親!阿吟心裏祈禱著,希望父親平安無事。

護轎的人有三十左右,道路兩側也有人嚴密監視。利休好像無視這一切,只是在思索將來。阿吟在注意兩側的人。如果有熟人來送行,她打算沖到轎旁告訴父親,即使被斥責也不懼。

河邊新柳成行,寂無一人,夕陽淡淡地照著東山。山河的姿容和樹木的新芽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可是出生於堺港魚店、被稱為一代茶人的父親,卻走向了清冷孤寂的冬天……阿吟眼裏突然映入兩個穿便服、戴鬥笠,但顯然身份高貴的人影,他們站在河堤的柳樹下。

“啊!細川大人和古田治部大人!”阿吟拼命跑向轎旁,“父親!父親!有人來送行!”

說著,阿吟眼前一陣模糊,父親和兩個送行者的身影也朦朧起來。

利休猛然擡起頭應了一聲。他很清楚送行者是誰,這使得他緊繃的心暫時松懈下來。他匆忙把手中的茶和壺收到懷裏,探出上半身,揮動右手。知道對方不能答禮,可是他實在欣慰,非這麽做不可。

其實,到這裏來送行的人,大多不懷好意,因為利休激怒了秀吉,又把上使富田、柘植罵走。另外還有一人定正監視著利休,他便是石出治部少輔。細川忠興和古田治部不只了解茶道,還要有不懼石田三成的勇氣才行。

轎子停在河岸。兩個人影依然站在夕陽下,一直凝視著利休,利休靜靜踏上渡板,坐到艙裏,他似想忘了那兩人和女兒,輕聲嘆道:“唉!我只好不理會他們了。”

“要與他們見一面嗎?”巖井信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