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十八 三成進讒

“空寂一詞,為茶道之人重視並引以自戒。然世俗之輩卻只在表面裝出空寂之態,內心絕無空寂之實。徒具空寂外表之茶事,糜費無數,炫耀珍奇,此番空寂風流,不要也罷。”

《禪茶錄》裏的這段話,似乎就是特意寫來諷刺豐臣秀吉的。不但千利休對此大為反感,他的對頭石田三成也感到十分棘手。三成四處宣揚秀吉是真丈夫。這位稀世的英雄只有始終表現傑出,才能作為拯救亂世的太陽之子萬世流芳。因此,利休與其背後的那些商人,在三成看來都是些老奸巨猾之輩。

茶人們攜以“空寂”為名的灰黑色銀質茶具,進入秀吉的奢華世界,並與之對抗。他們並非毫無目的,而是別有用心,想借機向人們誇示,內在的品質才更有價值。他們明裏對秀吉俯首帖耳,暗地卻一次次背叛,並不斷擴張勢力,正如他們做買賣的手段。

正因為有秀吉的奢華,才會有“空寂”;正因為得到秀吉重用,利休才能名揚天下。因此,他理當對秀吉感恩戴德,可是他偏偏出言不遜。因茶道不同,而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實非利休所料,亦為人世之悲。

天正十八年九月初一,秀吉凱旋返京,他嘹望著到山科迎接的朝臣長長的隊伍,回頭對石田三成道:“治部,我們可算是回到京城了。”雖然秀吉今日裝束的奇特不遜於出發之時,不過已無人覺得可笑或奇怪了。秀吉的風格徹底主導了時世。

“正是。讓公子久等了。”

“他又長大了些吧。真想早點見到他,卻不能先去澱城。這些塵世規矩還真是麻煩。”說到這裏,秀吉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蒲生要是能順利把事。辦就好了。”

三成沉默。

“要是不能辦好,我會被利休笑話。”

“大人,您不必把居士的事掛在心上。”

“話雖這麽說,他們都是可用之材啊。我總覺得,我讓伊達和蒲生領地相鄰,是在奧州撒下了爭鬥的種子。”

“大人,”三成擡頭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您過於縱容居士了,這使得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這話可不簡單。秀吉沒再搭話,而是策馬前行。後面跟著長長的出迎隊伍,在這種時候無法談論這種話題,秀吉也不願談。

當隊伍行進到三條大橋時,道路兩側擠滿了秋收完畢的百姓,其勢不遜於祗園祭。眾人擠作一團,都想一睹秀吉的風采。秀吉不時舉手向人群致意,心中卻一直在琢磨三成的話。

回到聚樂第,秀吉忙著接受朝臣們的祝賀,脫不開身。直到他沐浴完畢,坐在燈下,才得空再次把三成叫來繼續此前的話題:“治部,你說居士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是何意?”

“啊?”三成仿佛已忘了這件事,一臉茫然。

“我想令利休準備這個月初八的茶會,然後趁機向他要一件東西。但是……先不說這個,你說說利休犯下了什麽罪行?”

三成好像想起來了,點頭道:“其實,前田玄以大人也屢次提過,說最近居士恃寵驕縱,似有些自大了。”

“哈哈,他會自大?這我可從未想過。不過,你說的罪行,我卻不能置若罔聞。”

“實在抱歉,這也許是在下出語輕率。我雖還未親眼見到,不過聽說大德寺的山門……就是連歌師宗長捐贈的金毛閣……”

“哦,聽說造得甚是莊嚴。”

“聽說在那個門樓上,安置有居士著雪靴的木像。不知大人可聽說過?”

“利休的木像?”

“是,腳穿雪靴,手拄木杖。”

“哦,那是因為利休和大德寺的和尚們來往甚密吧。”

“果真如大人所說,倒不必擔心,但他曾經在送別古溪和尚時,擅自把您寄存於他處的生島虛堂的墨寶送給古溪,在下以為他有些不謹慎。”

“嗯。”

“如果大德寺是個普通寺院,一笑置之也就罷了。但它可是五山之一,欽差與關白大人都會路過。在這樣的山門放置他的木像,而且穿著鞋,就不能等閑視之了。”三成盡力語氣平穩,卻又極為煽動。

“嗯。”秀吉低吟了一聲。他有些不快,但也未被激怒,“這也許並非帶有惡意。”

“這不是惡意善意的事。在下擔心此事會使皇室對大人您起疑心。”

“皇室?你是何意?”秀吉疑惑不解,他忙對房裏的侍衛和侍女們喝道,“事關重大,你們都退下。”然後回頭道:“治部,就剩我們二人了,有話你就直說吧。”

“遵命。”這次三成面帶怒色,向前膝行一步,大聲道,“聽說現在市井之間,已經有了可怕的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