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十二 茶道之道(第4/5頁)

“這……”

“其實,刀和人乃是一樣的。但這非意味著要對瑕疵視若無物,如此便會停滯不前。追求完美和是否有完美之物,大不相同。在追求名刀之余,並不應排斥那些有著小小瑕疵的刀。你太年輕,性子還急躁。”

“這麽說,居士根本不在乎關白和德川大人的做法了?”

“是啊,他們都是人中之傑,你也明白,但你還是十分憤怒,原因何在?老朽終是不解。”

“好,既如此,在下便告訴居士,關白要我替他鑒定正宗之刀,要我對無名之刀賦予正宗之名,供他賞賜。”

“噢,我明白了!”利休拍了拍膝蓋。

光悅立即追問道:“如果是您,會怎麽辦?如有人命令您偽造名器,您會不會順從呢?”

利休舉起手搖了搖,嘴角的微笑比剛才更柔和,“光悅,這正是我想問你的,難道以前便無人如關白這般,要你做類似的事?”

“這……”

“一定有。由此可見,關白必定有某處令你不甚滿意。”

被他這麽一說,光悅顯得頗為狼狽。利休說得沒錯,他從一開始便對秀吉不抱好感。

“哈哈。”利休笑了,“一開始就不被你喜之人,偏偏又說出一些令你生厭的話,難怪你會憤怒。”

“居士認為,在下不該如此?”

“我並未說你不該,但,你應更仔細地思量。你不妨把令你生厭的人看成兩個,一個是叫秀吉的凡人,一個是擁有重柄的關白大人。”

“兩個不同的人?”

“雖然他們是同一個人,但不一樣:秀吉只此一人,但關白世世不休。光悅,你厭棄的不是秀吉,而是關白。”利休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假設秀吉不是關白,而是一個名叫羽柴築前守的大名;如秀吉不令你鑒定正宗,或者即使他這麽要求你,你也不會發怒。或許,你還會平靜地勸服對方,讓他不要這般說笑。”

“居士這麽說,未免太武斷了吧!”

“不,人在憤怒時,往往會看不清真相。你厭棄的並非秀吉,而是關白的權柄。其實,是你未將他們分別開來。這便是年輕人的毛病。你厭棄權力,卻將自己的恨意轉嫁到秀吉身上,甚至連我也罵上一通。”利休停下來,觀察光悅的反應。

光悅內心頗為激動,因利休的最後一言,似刺入了他的胸膛。

“關白乃一個無理之人,換言之,他乃一個不分善惡、任性自我之人。我就是看清了這些,才留在他身邊。我若說是侍奉他,或許你會生氣。但我只欲盡我所能去勸諫他,若是祖師日蓮,也會這麽做。”

光悅靜靜地咬著嘴唇,全身僵硬,低頭看著膝蓋。看來,利休並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淺俗。居士能把秀吉和關白分開,說得又如此入木三分,怎不令他心驚?

“如你我是武將,或許會將此事視為稀松平常。武將無出世之才,便不能像你這般沉迷於知識,或評鑒刀劍;也不能如我這般埋首於茶道。你沉迷於刀劍,我沉迷於茶道,卻也會有醜陋之行。成為一個二三十萬石俸祿的武將,並不會因治理一國半國而感到滿足。如此一來,勢必與關白或是其他大名發生沖突。目前,我便是因與關白不合,以生病為由,離開了他。但,我並不恨關白,我雖暫時離去,但對他還是甚有興致,掛懷不已。他雖然身有瑕疵,卻是一個難得的井戶茶碗……”

“居士!”

“瞧你的眼神,似已明白些了。”

“不!”

利休緩緩地搖了搖頭,“你定有你執著之相。是啊,我何嘗能免?我們不應強迫彼此。但,如不能看清楚這些,一怒離去,就太過愚蠢了。”

“嗯。”

“我們應用畢生尋求至理。為政之道,不過為了求得百姓安居樂業。我想,你應知哪一條路才最為艱險。”

光悅頹然垂下頭,利休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嵌入他的心頭。像光悅和利休這種人,與武將和當權者斷不會秋毫無犯。利休並非要他與人同流合汙。

利休又道:“你不妨以水土不服為名,請求回京都靜養,關白還會關心你的身體,他便是這樣奇妙之人,是一個大器之材!”

這時,弟子們端著飯食進來,夜已經深了。

利休和光悅默默地吃著飯。

他一言不發,大概已然明了。利休心中想道,遂一直保持沉默。但是光悅卻有另外的想法。他一直在咀嚼利休方才的那一番話。除去年齡上的差異,他與利休的習性確實頗為相似,他們都不向現實低頭,即所謂頑固者,但這種尋求事物本質的純真,甚是可愛;光悅信仰日蓮宗,利休也常坐禪,希望能成為一世師表,這點野心也頗相似。利休認為光悅“太年輕”,他這頗為和緩的說辭,對光悅卻有相當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