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十 進擊小田原(第6/7頁)

秀吉喜歡捉弄家康,而家康也常常不動聲色地予以回擊。在這種場合,面子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小田原陷落後的移封之事,若在這時讓秀吉心生芥蒂,日後必定吃虧。世人紛紛傳言,秀吉不僅要將家康遷往關東,還要將他置於北奧州的伊達及蒲生氏鄉等人的牽制下。

家康經過一番算計,認為有必要在眾人面前捧捧秀吉,可如此一來,就仿佛秀吉戴唐冠之舉一般,遂道:“大人不辭辛勞遠道而來,家康榮幸之至。”

秀吉愣了一下,秀次和長政都翻起了白眼。

正在此時,家康身後傳來大得驚人的高喊聲:“主公!”

家康聽聲音,便知來者何人。這人本不該在此——他分明是應待在遠江的本多作左衛門。

“作左,是你?”家康擡起頭,只見作左衛門大步從秀吉的家臣之間穿過,碰撞著他們的鎧甲,嘩啦右聲。他傲然站在秀吉面前,全身顫抖地叫道:“主公!主公糊塗!”

作左在這種場合下高聲喧嘩,不僅讓秀吉,就連秀吉的部下也甚是生氣。

“唉!”家康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作左,你怎來了?”

“先別管我,主公您這是什麽樣子!”

“關白大人面前,不可造次!”

“什麽不可造次?我身為三河武士,豈能看到主人犯錯而坐視不管。主公,您究竟是怎麽回事?主公什麽時候成了一個只會逢迎拍馬的人?”

“無禮!”秀吉高聲怒喝。

但是,作左決不會退縮,他似乎對這一日暗自期盼了許久。這便是作左,他要以這次行動作為給家康最後的贈禮。或許他乃是在和石川數正較量。總之,他一如既往地冷笑了兩聲,根本不把秀吉的呵斥放在眼裏,從容道:“主公,難道您不為您的行為感到可恥?這究竟是誰的城池?五國之主怎可輕易將城池借給別人,自己卻像個外人一般在外遊蕩?”

“老頭子,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家康隱忍道。

“不,我還不能走,我定要讓您清醒過來。三河武士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不是為了讓主公這樣任性、這樣感情用事的!”

“你說夠了沒有?”

“主公您代表三河武士,怎能如此迂腐?”

“你退下!”

“我還沒說完。如別人要您讓出城池,主公是否會把城池連同夫人一起讓出?難道您不會後悔?”

“退下!”秀吉又怒喝。

“你休要在這裏指手畫腳!你退下!”作左對秀吉怒喝,轉而又道,“主公,難道您還不明白?連夫人都被當作人質,這還不是奇恥大辱?還會有誰為這種人效命?”他這一番話像刺刀般銳利,在大廳裏回蕩。

然後,作左傲然環視了一眼四周,大步轉身離去。一片死寂。如此目中無人、淒涼悲壯、慷慨激昂的一番話,使得在場眾人都無從評判,也無從生氣,只是呆然。

“嗯。”秀吉低吟了一聲,“他便是本多作左?”

家康道:“我身邊像他這樣的鄉下人還真是不少,傷腦筋啊。”

“嗯。”秀吉再度低吟了一聲。但是他臉上毫無怒意,反而有感動之色,“他罵得好!連我也一起罵了。”

“請大人見諒,他只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頑固。”

“我無權過問你的家臣,不過,他實是難得。我並未生氣,如果是其他人,我決不會讓他就這麽離去。哈哈哈。好了,大家接著說。”

於是,作左的事情就這麽被擱到一邊。家康、秀吉、近藤松林面前上了茶點,開始議事。

但是,本多作左衛門並未就此罷休。他昂首挺胸離開大廳,回到了坐落在虎口禦門之外的自家宅子。妻子原本以為他應該身在陣中,不料他一人悄然回來了。

“發生什麽了?”妻子在暮色中的玄關處等候,並未立即端來洗腳水。

作左默不作聲地回到房裏,把刀放在刀架上,解開身上的盔甲。他很清楚家康和秀吉在廳裏說什麽。他能不顧一切說出心裏話,已了無遺憾。但是主公能夠從這番言辭中明白,這是他最後的贈禮嗎?

“把硯台拿來!”作左對戰戰兢兢的妻子道。

“好。不過,發生了什麽?您不是和孩子一起在陣中嗎?”

作左不答,只是咬著筆尖,磨著墨,將卷紙攤開,口中念著:“老夫才盡,所幸德川氏羽翼已豐……移封關東之時,便是主公再上台階之日。老者當退,新人當進,盼主公別擇賢才,以助偉業。”他想借機激勵家中的老臣,並寧願讓人把他看作老頑固,就此離去。然而,他心中有意,卻拙於筆端,只得就此停下。

“您究竟在寫些什麽呀?怎的臉色這般蒼白?真讓人擔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