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九 朝日身故

朝日夫人自從搬到聚樂第內庭和母親大政所一起居住,便無法順利進食。先前她也經常食欲不振,其實當是從佐治日向守自殺始,她便煩憂過甚,心緒大亂。她嫁到駿府後,雖偶有餓感,可食量甚小。進京以後,人已明顯消瘦,苟延殘喘,只等秀忠進京。

“母親,您覺得我叫長松丸來京合適嗎?”朝日問母親。

大政所一如既往,說著順耳之言:“不用擔心,關白很快就會叫他來了。”

“兄長叫他來?”

“是啊。就算你說不想見他,還是會叫他來的。關白馬上就要進攻小田原了,既然你想見他,就叫他來做人質……”

聽到這裏,朝日夫人急急放下筷子,摁住了喉部,飯粒哽在喉嚨,難以下咽。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只好離開飯桌。從那以後,她常常吃不下東西。

大政所的侍醫曾問朝日,有沒有覺得咽喉裏有腫塊。她想了想,道:“沒有,可能是心痛引起。什麽都不想,靜靜心就好了。”

但朝日沒想到自己已病人膏肓。她在這個世上最想見的人,就是秀忠。但她知,秀忠不是自願前來,而是作為“關白的人質”被叫來時,頓覺無比憤怒。

從駿府歸來的大谷吉繼稟道:“德川大人說,在他進京期間,由秀忠公子留守,他回去後再讓秀忠公子進京。”

聽到這些,朝日夫人親自去見秀吉,以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強硬口吻道:“我的養子秀忠若是因思念母親前來便罷,若他作為人質被送來,我不願見此。他若是人質,就不要來見我。”

秀吉爽快地點頭,道:“妹妹,我知。有了孩子,我也便明白做母親的苦心。不必擔心,我不會把他當人質看。”於是,他知會駿府,說秀忠不必進京雲雲。

“關白傳話,讓我告訴你,長松丸不必以人質身份進京。”大政所告訴朝日。此時,窗外正靜靜下著雪。從前日開始,劇痛從咽喉轉移到了腹部,一旦發作,朝日頓覺天旋地轉。她只好在房裏立起屏風,躺下歇息。

“朝日,你嘴上雖逞強,心裏還是想見他。”

朝日夫人看了母親一眼,並不直接回答:“母親大人,太醫怎麽說?”

“說什麽?”

“我想活到梅樹開花的時候。”

“你說什麽呢,盡是些泄氣話。”大政所的狼狽神情,讓朝日越發感到死期將至。

大政所忍無可忍,嗚咽著出去了。朝日屏退了侍女,默默地盯著屋頂。此日已是天正十七年十二月十一。若朝日再無法進食,不用說梅樹開花時,恐怕連正月也挨不到。夫人曾經絕食,想追隨前夫而去,但她現在卻對死期將近頗為恐懼。“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了結。”種種不安讓她毛骨悚然。一想到可能為人質的秀忠,她便心痛如割。她打算去求兄長,卻又心神不寧——我深愛秀忠,可是,究竟要送秀忠什麽禮物呢?作為妻子,她一無所有;作為母親,她兩手空空。若她請求讓秀忠來探望,秀忠卻被作為人質扣下,她到死都會後悔。

朝日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睡著了。她本來只打算小睡一下,但因身心俱疲,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感覺枕邊有人,饅慢睜開眼睛,窗外已是一片暮色。朝日急忙掀開被子,坐直身子。

“是大人……妾身不知是您。”朝日不知自己為何如此驚慌,覺得不可思議。

與她並無夫妻之實的丈夫德川家康,帶著一個帶刀侍從,悄悄坐在榻邊。“你病了?躺著就是。”

“是,是的……”

“為何不告訴我?早些告訴我,我就讓秀忠來陪你了。”

夫人聽到這話,兩眼濕潤。她原本一直漠視家康,對他感情冷淡,但一聽提到秀忠,她便心緒激切,可能因不久於人世,對秀忠的留念之情所致,這恐怕也是她此生和家康的最後一面了。她知家康為何進京,也知小田原戰事將起,只喃喃道:“不,大人不能帶秀忠來。如您帶他來,他就會被扣為人質。”

“哦,這倒不至於。”

“妾身為此和關白交涉過了。妾身問他,德川氏是否要和天下其他大名一樣,把家人送來為質……我問他,連朝日的兒子都要傳來為質,他會安心嗎?”

家康靜靜地舉起手,制止她:“你累了,睡一會兒吧。”

“是……”

“好生休養,以後才能在秀忠的照顧下安享晚年。”家康拍拍手,叫來了隔壁房間的侍女,“好好侍候夫人。朝日,你莫想得太多。”

“但是……”

“好了,我知道了。我已年近半百了,也知些人情世故了。你莫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