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六 怪僧識勢(第4/5頁)

“等等!”氏直看著隨風,猶豫不決道,“他真如父親所說,是敵人派來的奸細?這個家夥不好對付,放了他,日後必無寧日,不如殺了他!”氏直冷冷地,一直注視著隨風的表情。

隨風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他一如既往,滿面微笑。若他果真是個奸細,實在是個膽大心細、有著鐵石意志的僧侶。氏直不寒而栗。

氏政也道:“說起來,他能在我們父子面前如此說話,絕非常人。為日後想,確應殺了他。”

氏直聞言,性急地叫了起來:“源三郎,殺了他!”

“是。”久野源三郎拿著刀,走到院中。隨風仍然坐在那裏,面帶微笑看著這對父子。源三郎走近,嗖地拔出大刀。日頭西斛,白刃反射出耀眼的光,照在隨風臉上。隨風卻笑了起來。

“有何好笑?你可有遺言?”氏直覺得全身僵硬,舌頭也有些打結。

隨風緩緩搖搖頭,“沒甚好說的。對於喪心病狂之人,講什麽都無用。”源三郎舉起刀。

“等等!等一下,源三郎!”氏直急忙喝道,“我來殺他!此處染上血汙恐有不吉。把他拖到馬場去。我要親手宰了他!”

隨風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緩緩站了起來。

“拖走!去馬場。”氏直喊道,自己下到院裏,“源三郎,你留在父親身邊。”

氏政微微偏著頭,卻無異議。

氏直走出木門,背後傳來父親對源三郎說話的聲音:“左京大夫也變得爽快了呢。”

氏直心道,看來他們真以為我會殺了隨風。山中的樹葉漸漸變紅,氏直一邊欣賞美景,一邊出了大門,朝開滿櫻花的馬場走去。

押解的步卒停了下來。氏直道:“把繩子解開。捆著殺了他,不算什麽榮耀。”

“哈哈。怎麽樣,明白‘位’的不同了吧?隨風還是不會被你殺掉。貧僧雖是一介遊僧,口無遮攔,卻能看出對方是否有殺氣。”

繩子解開以後,隨風揉揉手腕,擡頭看著氏直。他眼裏完全沒有惡意,就像孩子般柔和。

“你已看出我把你帶到這裏,是為了救你?”

隨風點點頭:“若你真想殺我,我自是敗了。我沒有害人之心,就不會激起對方的殺氣。若非如此,說明我修行不到。”

“……”

“北條大人,昔日貧僧曾被人稱為喧嘩的隨風,因為貧僧所到之處,必定引起喧嘩和流血。”

氏直如石像般動也不動,連眼睛都好似忘了眨。

“那個時候,就連街上的行人,都故意挑釁我。去寺廟和大名家,僧兵和侍衛都沖我來……貧僧深以為恥,便重新修行,大人可明白?”

“……”

“如心存鬥志,也會激起對方的鬥志;如大發脾氣,對方也不會冷靜,所以必須向對手示好。一旦坦誠相待,對方就不會存有戒心,就能聽你說話。這是貧僧花了十五年才悟出的道理,以此無論我如何多嘴,也不會激起入的反感。既然大人特意把貧僧送到這裏,貧僧就再告訴大人一事,以表謝意。”隨風眯起眼睛,“最近大坂會派使者過來,貧僧甚為了解此人,是個和尚,叫妙音院,跟秀吉交情不淺。”

“大坂會派僧人過來?”

“正是,大概半月之後。”

“這……這事,你怎會知道?”

“貧僧認識他。但這應是最後的使者了。此行會決定到底是征伐小田原,還是與你們和議。”說到這裏,隨風壓低了聲音,“貧僧特意到此處,並非受德川之命,但也不能說德川和此事無關。有個叫本阿彌光悅的人,頗敬重德川大人,他為了德川大人,也為了你們,可說是用盡心機。所以,不等他們開口,我就來這裏啰嗦了。大人聽好,害人之心會引發害人之心,殺氣會喚起殺氣,鬥心會激起鬥心。這便是隨風反復思量的道理,不會有假。那個叫妙音院的僧人來時,便是最後的機會了。”

氏直全身麻木,連點頭都忘了。良久,他擡起手,把正準備離去的隨風召了回來。

隨風的確沒有害人之心,恐怕他的話都是真言。沒有人令他這麽做,他也不是任何人的探子。他作為一個修習佛法的僧人,不希望世上生起更大的風波,恐是出於對北條家的好意,才來相勸。明白至此,氏直便有更多的事想向這僧人請教。

現在,北條氏最大的靠山乃是家康,氏直對嶽父亦心存敬意。而父親一直認為家康與他處於同等地位,或是忠誠的盟友。但氏直並不這麽認為。德川氏和北條氏的關系,與督姬剛嫁過來時已大不相同。如今秀吉已平定了九州,在聚樂第宴請天皇,和妹婿家康公交情深厚。他們的官位也有了差異。家康是從二品權大納言,兼任左近衛大將,補左馬寮禦監;而身為北條家督的氏直,不過是從四品左京大夫,父親也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