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三十 神與權柄(第3/6頁)

“你母親信奉佛祖吧?”

“是。”

“那麽,你的母親是惡魔,下地獄去了。你想和去了地獄的母親分開,去天國?”

田口沉默,一時無言。

秀吉大聲道:“你真是好生冷酷無情的兒子!只想自己去天國,對母親棄而不顧!”

“不,這……”

“那麽,總不能把你母親當惡魔?”

“是,母親是……”

“她不是信奉佛祖嗎?”

田口啞口無言。正在此時,那個女子突然扯下白頭巾,發瘋似的大叫:“我要做惡魔!”

“要做惡魔?”

“是……是!民女母親也在地獄……”

“你在說什麽,瑪達蕾娜?”

年輕人慌忙阻止她,但她仍斷然道:“對!民女即使去地……地獄,也要和母親在一起!”

秀吉目光如箭,注視著她。女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撥開慌忙前來阻攔的年輕人,眼睛血紅。她喃喃道:“叛教就得下地獄。但不去地獄,就見不到母親……”

“瑪達蕾娜!”

“不,我要到母親身邊去陪伴她才行。母親,原諒女兒!女兒以為母親去的地方是天國……”

“喂!等等!”

“不得胡鬧!”

年輕人正要站起身,長盛嚴厲地斥責道,“大人在此!”

年輕人被他喝住,伏下身去,可是姑娘就這樣跑開了。

“不要管她,長盛!”秀吉喝道。

“是。”秀吉看著姑娘在毒辣的日頭下突然跑開,不由很是欣慰。她並未瘋癲,定是想起了離世的母親。他漸漸對面前的兩個男子感到厭惡。

“可悲啊!”田口道,“做母親的都想讓自己的女兒升上天國。”

“你真這麽想?”秀吉道。

“是,她信心不足,或許是受洗未久的緣故。”

秀吉沒理那個男人,轉頭道:“長盛,去告訴他們,不得毀壞神社。”

“是!”

“違令者殺!”說完,秀吉苦澀地吞咽口水。他想起那個男人說,若是被殺死,也能進天國雲雲,心中一驚,“且等,長盛!”

“大人!”

“不要斥責,要和和氣氣告訴他們,不得破壞神社,關白會和神官交涉。”言畢,秀吉生起悶氣來,天下還有人無視他的權威。而且,他驟然想起火燒比睿山時信長的憤怒。若讓洋教勢力繼續發展下去,信長公的努力和他的奮鬥都將付之東流。這些人不是在作孽嗎?

秀吉想著,起身朝轎子走去,一面命令近侍:“我還有話要問他們二人。把他們帶上!”

一直心情暢快的凱旋之帥秀吉,一見到隊伍後面跟著的兩名洋教徒,就不時陷入沉思。信長公生前,秀吉幾度領教過一向宗教徒的拼死抵抗。可是,沒想到洋教徒令他產生了同樣的感受。秀吉的家臣當中,也有像高山右近、小西行長那樣虔誠的洋教徒。但他們都把信仰和政事分開,從未和秀吉產生矛盾。而且,右近和行長雖在旗幟上印上十字架,卻功勛卓著。故,秀吉效仿信長,不幹涉傳教士來日本傳教。

可是,自古以來,天下之人便信奉神佛,不同宗教之間也發生沖突,洋教利用、煽動普通百姓,令海內不清,實不容忽視。和紫野大德寺的古溪宗陳等五山僧侶一向和睦的利休說要調查洋教,是否因為想到這些?秀吉怕自己所慮過深,便令長盛一路監視那二人,把他們的言語行動都記錄下來。

那二人雖被監視,卻絲毫也無畏懼之色,一日之內好幾次祈禱,甚是平靜。他們甚至還說,織田三七郎信孝不幸慘死,乃是因他入教後又叛教,與無德的和尚交往。而高山右近多次被秀吉派往險境沖鋒陷陣,都能安然無恙,乃是天主的恩賜。

“你們怎知道?”

每當被問到類似問題時,他們總是回答:“巴杜雷神父能看透一切。”

不僅如此,有時他們還用巴杜雷的話來批評秀吉。他們說,關白此次能順利平定九州,可能是因為他對天主生起敬意的緣故。不然,那麽多人為他拼殺,他早該受到天主的懲罰了。

秀吉哂道:“我乃蒙天主的恩寵,才得勝的?”他無法說動那麽頑固的人,此二人之為,似和一向宗教徒當年無甚區別。

秀吉於六月初七抵達博多的箱崎,在那裏與由大坂來的石田三成、小西行長等負責糧草之人見面,卻只字未提洋教的事。“放他們走吧。”秀吉命令長盛放了那兩名洋教徒,接下來就忙著重建博多和論功行賞。

博多城仍然荒蕪。

大友和龍造寺之間幾度在此會戰,百姓的家園重建後又被焚毀。平民大多背井離鄉,土地成為荒野。秀吉迅速喚來黑田如水和石田三成,令他們畫出城池的地圖,又令瀧川雄利、山崎片家、長束正家、小西行長四人負責劃割,每人手下各設三十多個管事,分擔道路和房屋的重建。秀吉慨然道:“我要為日本國建起港口!眾位商議一下,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