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二十五 探窺大勢

德川家康回到三河,京城和大坂的民心為之一變。

武將都在一心一意準備征伐九州,百姓卻松弛了許多。大家都已安下心來,準備過天正十五年的新年。城裏為了戰事費度而處處喧囂,卻無人為戰爭擔驚受怕。這當然是秀吉宣揚得當之故。尤其是家康率大軍前來,表明非敵而友的立場,使百姓放下了懸著的心。

“如此一來,關白大人又多了一個幫手。”

“是啊,來年就要進入一個嶄新的時代!”

“德川大人是新時代的使者啊!”

“不不,關白大人畢竟是非凡之人。”

“如此一來,九州可一舉平定。本來德川大人率大軍來,是協助平定九州的,被關白大人笑著謝絕了,說要把東海道托付給德川大人,他對九州一戰信心百倍!”

“當然,關白大人不僅要平定九州,還要征伐大明國和天竺哩!”

百姓話語簡單粗糙,看法卻犀利而準確。他們雖未看透秀吉和家康的心機,卻也多少看出了二人的憂喜,看出了此次二人見面,給世間帶來了哪些變化。

家康離開京都後第四日,井伊直政便護送大政所一行由岡崎出發,於十一月十八抵達粟田口,京都的街道上熱鬧得如過大節一般。沒人說大政所是人質。當然,那是因為京都和大坂人都偏袒秀吉,既無人告知他們大政所此行是去見朝日姬,也無人下令要他們張燈結彩,可是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都掛著彩燈。人們像慶祝自家喜事一般歡呼雀躍,“恭迎大政所平安歸來!”

秀吉在淺野長政陪同下來到粟田口迎接母親,徑直道:“井伊兵部在何處?”來到直政身邊,秀吉取下佩刀贈與他,以示謝意。

大政所歸來之事亦傳到了大坂。她在內野過了一夜,搭船到大坂時,大坂城中的歡樂氣氛,比京城高出許多。秀吉終於完全洗刷掉了小牧長久手之役以來的醜名,他的為政手腕也已路人皆知。

但,在這大張旗鼓準備出征的活躍氣氛中,唯一人冷靜遠遠超出常人,甚至似超出了家康和秀吉,而陷入悶悶不樂之中。此人非別人,乃秀吉之妻、被世人稱為“女關白”的北政所。

當大政所回到大坂城,寧寧請她到自己房中用飯,仔細詢問她在岡崎狀況。大政所提起城代本多作左衛門時,滿面不快:“這種乖僻之人啊,哪家都不少!”她面露責難之色,卻又為他辯護,“卻莫要過於責怪他,因為這種乖僻人哪,最是可怕!”

“可怕?”

“預料不到他會做出什麽事來,而且朝日還留在那裏。”

寧寧立刻感到自己問多了,她只想多知些本多作左的事。侍女們主張不應放過作左,否則會有損關白的威儀。大政所卻因擔心作左會加害朝日姬而憂心,她主張,以探視己病為由,把朝日姬接回大坂,然後,可從容吩咐作左衛門切腹。“他在別館四周堆積木柴,喔唷,簡直是個瘋子。”

寧寧冷靜地思量,如家康這般人,本不應讓瘋子為城代,此事即有兩種可能:其一,這些都乃家康的密令;其二,作左為了家康的安全,乃自己想出這一狠招,欲令秀吉投鼠忌器。

第二日晨,寧寧叫來淺野長政,道:“井伊兵部今日當會來此,怕我們的人不能好生款待,幹脆讓石川數正和他同席吧。”

“讓他們同席?”長政驚問,又恍然大悟地拍拍大腿,明白夫人深意——若作左堆柴火乃受命於家康,那麽石川數正的出奔,亦極可能是在執行命令,有意讓他們二人相見,以便暗中觀察,遂道:“在下明白。”

“只在席上還無法完全洞察其心,茶桌上也讓他們同處,多給些方便。”

“是。”

“還有……靠近些。”夫人湊到長政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過後,長政驚愕地看著她,大聲道:“一定照辦!”

第二日,通過長政,寧寧不僅了懈了直政和數正,還知悉邀直政用餐的秀吉的想法。

在飯桌與茶席上,年輕的直政對數正是一言不發,以輕蔑的目光盯著出奔者。四目相遇,直政瞪得愈狠。數正則尷尬地垂下頭,不敢正視。

“那麽,關白大人怎樣責備直政的?”寧寧急急地問長政。不管怎麽說,秀吉到底是關白。直政對豐臣家臣石川出雲守數正無禮,當然應不留情面。難道他沒有斥責?寧寧想到這裏,語氣軟了下來。

長政果然大搖其頭,道:“非但未責備,還要嘉獎他,賜姓羽柴。”

“賜姓羽柴?”

“是。我覺得大人真是器量如天。”寧寧不解地搖頭,“直政接受了嗎?”

“夫人應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