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二十一 遺孤抗婚

石川數正進來時,豐臣秀吉已飲過了一盅茶,不悅的心情稍好了些。數正在城內亦有一座府邸,經常以陪侍的身份來侍候秀吉。他似從三成處知道了些什麽,因此施了一禮,便先開口道:“聽說興正寺的上人掉轉船頭回來了。”

“是啊。”秀吉低聲對正在擦茶器的有樂道,“也給數正一杯。家康的心思,數正最是了解,說一說你的看法,好讓彌兵衛和三成放心些。”

“晤!在下有些不明。”

“是兵力?”

“是。有些誇張了。”

“數正,由此看來,你也不知其中緣由。”

“哦?”數正先是有些疑惑,爾後才放松地笑了,“大人是否認為,在下乃是家康公的臥底?”

“不!”秀吉焦躁起來,“我以為你乃為了天下,欲消除兩家的矛盾。莫要那麽多疑!”他可能覺得自己的語氣令人難以接受,於是轉向淺野長政道:“彌兵衛,我是把數正當自己人,才會說信濃附近無合適之地等心裏話,對嗎?”

“是。”長政簡潔地回答,“松本附近十萬石左右,是大人您的意思。”

數正有意阻止長政,道:“太夫人回來前,不要把這些說出去。在下斷定,家康公此來別無他意,這可以肯定。”

“那麽,是他的家臣們畏懼我的緣故?”

“大人恐怕想錯了。”

“那就是懷疑我會乘機於家康不利?”

“這話有些道理。”數正泰然自若地說完,津津有味地品著有樂給他的茶,“老實說,也有示威之意。大人連太夫人都送到了三河,他才進京,但他絕不會俯首稱臣。”

奇怪的笑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所有的目光都投向發出笑聲的人——茶茶姬。茶茶姬立即斂住笑容,故意把視線移到庭院裏。

秀吉額頭青筋直暴。“數正!這麽看來,迄今為止,家康絲毫不曾釋懷?”

“是,不過還得看他進京後的言行。”數正靜靜回答,嘖嘖有聲地喝茶。

秀吉沉吟著:“那就是要看我如何應對了?”

“正是!”數正若無其事地看著茶碗上的圖案,“但他們絕不會為難太夫人,因有本多作左衛門在岡崎。”

“哦?你這麽一說,我便不擔心了。你與作左有聯絡?”

“不能說有,可也不能說沒有。”

“哼!好生古怪的話,不過,我放心就是。你看怎樣,彌兵衛?”秀吉言罷,忍住怒氣,看看茶茶姬。這個女子看到秀吉不開心,便幸災樂禍。

數正就是數正!再坦率,也不應把家康不願稱臣之事擺上桌面,進而歸結為他率大軍前來的緣由。更令秀吉不快的,是母親之行不帶一兵一卒,而家康卻氣勢洶洶而來——家康太無禮!

“好!既然如此,我已有了應對之策。數正,你可以退下了。”

“是。”

“彌兵衛、佐吉,你們馬上傳我的令,家康進京途中,每一處都要盛情款待。要讓他們震驚,感覺到關白和普通大名的差異。”

“這樣妥當嗎?”

“當然!不然我們不知所措,豈不是恥辱!”

秀吉很是不快,語氣更加主硬,他猛地轉向茶茶姬,正言厲色道,“唔!現在該談你的事了。你決定了嗎?”茶茶姬沒有馬上回答,得意地目送數正、三成和長政相繼離開。屋內只剩下有樂、她和秀吉三人。

“怎的不說話?還沒決定?”

茶茶哧哧笑了,揶揄地縮縮脖子。

“固執的茶茶啊!這一次仍是不答應?”

“茶茶,大人在問你哪!”有樂忍不住從旁插嘴,“大人如此關心你,你不當心懷感激嗎?”

“大人,”茶茶這才正眼看著秀吉,“把太夫人送去還不夠,連我也要送?大人真的那麽懼怕德川大人?”

“嗯?我怕家康?”

“難道不是?我無意嫁去當乳母!”茶茶瞪大清澄的眼睛,笑了。

秀吉感覺如胸口被刀刺了一般狼狽——這丫頭既可愛又可恨,她竟如此毫不留情地直戳自己的痛處。

大坂城內,不允許提及大政所為質。數正方才巧言影射,就已使得秀吉臉色大變。但這個小女子更是直截了當,說不僅大政所,連她自己也要被當作人質。事實或許正是如此,因為家康還沒有明言對秀吉釋懷,但秀吉討好家康的事實卻顯而易見。家康滿懷戒心而來,而秀吉卻想以誠意感動對方。要說他懼怕家康,也不無道理。

秀吉眼裏充血,沉默不言。茶茶姬旁若無人笑道:“呵呵,大人的臉色好生可怕!”

“茶茶,”有樂道,“不要放肆。大人喜歡別人說實話,他對那些滿口虛言之人已厭倦之極。是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