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八 病入鬼門(第3/6頁)

灸完了一處後,長閑用指尖按著,接著灸第二處。這一次噝噝之聲比前次更大,燃燒的艾草映入眼裏,紅彤彤的。

家康的身體仍一動也不動,作左衛門大聲叫了起來:“主公,主公!”長閑止住作左,迅速取出第三棵艾草,揉成圓團,去灸皮膚。

如此一來,在場的人誰也不敢出聲。每個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無常與神秘。身體健康時,幾乎沒有人在意生命會如何,但一旦面臨大厄,則自有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壓迫著每個人的心。

這和在戰場上的情形完全不同。在戰場上舉著刀槍向前沖鋒的瞬間,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想的只是消滅敵人,生死則輕如鴻毛。若是躺在病床上,生死則如參天大樹。

在第四根灸變成紅火團時,石川數正方閉上眼睛,虔誠地為家康祈禱起來。領悟到了人生終有一死的道理之後,不堪重負的他竟突然輕松了許多。任何人終究都會“臨死”,但是他實在無法想象,“死”會把比秀吉年輕、看來健壯得多的主公先帶走。“人都有一死”的結論看似公平,其實毫不公平!當秀吉在等著登上關白之位時,死神可能正要對家康宣布他的死訊,現實便是如此。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數正在巨大的壓力下,腦中浮現出佛陀的影子,他摒除雜念,虔誠地祈禱著。

“唉!”這時,長閑發出嘆息。

數正猛然睜開眼睛。“怎的了?”

“還不知道。已經灸完了,在下暫且到隔壁去。”

“辛苦了!”作左衛門睜大眼睛,喃喃細語,“呻吟停止了。主公命懸生死一線啊!”

然而,沒有人回答。大家都發現家康沉重的呻吟已被若有若無的微弱呼吸替代了。本多正信悄悄把手探到家康的鼻尖,驚道:“還有……還有氣息!”三人沉默地注視著家康的面龐。他做過艾灸後,病情是好轉,還是就這麽在昏睡中了此一生?這已非人力所能控制,只能聽天由命!

下人拿來了燭台,天已經完全黑了。

“可以叫長松丸來嗎?”

正信再次悄悄把手放在家康的額頭上試了試,道,“簡直如火一般,比剛才還燙。”

但是,無人回話,時間一寸一寸地過去。等待奇跡出現的三人,全神貫注地看著家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唉,過了兩個時辰呀!”

當長閑從隔壁房間過來時,每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似乎已過了很長時間,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時辰。

“已經過了這麽久了?”正信吃驚地問。

長閑靜靜地把手擱在家康額上試了試,接著馬上開始搭脈,“靜靜地睡著了。”

“睡著了?”

“脈搏已經正常了,熱也降了。”

“這是真……真的?”作左衛門發瘋似的喊著,接著又叱責自己,“傻瓜!糟谷會撒謊嗎?噢!熱退了!”

“安靜些,我要看一下灸後的痕跡。大人的運命畢竟非同一般啊!”

長閑說著,拉開家康胸口的棉被,正想用手掌去撫變黑隆起的地方。就在此時,紅白色的膿液猛然噴向空中,長閑叫了一聲,縮起了脖子。接著,又一大團膿血從家康胸口射向空中。

“哦,膿口打開了。”長閑嘆道。

“打開了?”三人驚問。

“你們看!”長閑再度用雙手撫著家康的胸口,膿又噴湧而出,“侍衛,快把備好之物拿來!”長閑似忘了自己臉上沾滿了汙物,大喊。

“來了!”松丸端著放有白布和白酒瓶的盤子進來,長閑精神抖擻地把外衣往後面一丟,只著單衣,高高舉起手腕,扶起家康。

隔了片刻,家康開始呻吟。在此間,長閑使勁地壓住患部,膿和血一齊流了出來。旁觀的三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們認為此乃造化之神在作弄、訓誡於人。

“舒服多了啊!”家康睜開眼睛,環視眾人,令人意外地清醒了,說起話來。

“您醒過來了,主公!”

“噴出了很多膿,已經不要緊了。”

“長閑先生不愧是名醫,讓我們見識了懸壺之奇。”

三個人歡喜道。

家康露出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堅定目光,慢慢地環顧室內。“舒服多了呀!”他又道,“我以為已不行了。”

“對,或許是死而復生啊!”作左衛門激動地高聲應道。

“作左,”家康道,“給我水,渴!”

“遵命!”

長閑用酒給家康擦拭完手後,才把水慢慢送入他口中。

家康發出嘖嘖之聲,喝得津津有味。然後,他道:“我看見了三途川,很像岡崎的菅生川,總覺得一定要渡過那川才是,因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