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八 病入鬼門(第4/6頁)

“主公,說這麽多的話不好吧?”

“無妨,我像從一場讓人喜悅的夢中醒來那般舒暢,於是啊,直想脫掉衣服,一氣遊過去。”

“哦,真有力氣啊!”作左道,“那麽,平安遊過了嗎?”

“可是,有人從後面抓住我的衣襟。”

“是誰?”

“普賢菩薩真達羅大將。”

“啊!那麽,是寅神,是主公之守護神。真達羅大將說了些什麽?”

“他罵我!”

“哈哈哈!這就奇了,主公被罵了!”

“他突然跳到河邊的礫石上,對我道:‘你不知付六文錢就可坐渡船過此川嗎?’”家康唇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本可坐渡船而不坐,卻想遊過河之人,是不能成為出類拔萃的大將的。為何不等船來呢?為何不更心平氣和、培養忍耐之德呢。最後,他突然拔出利劍,刺進我的胸膛。這時,便聽見你們正在後面叫我!”

這一次沒有人回答。家康的瀕死之夢,做得太好了!主公是以此激勵我們——在場諸人都不約而同地這麽想著,暗暗使眼色。

這時,家康又發出輕輕的鼾聲,睡著了。

家康此次九死一生,眾人無不心情舒暢。家康病愈的第二日,即六月二十八,從是日起,天氣進入盛夏。

此時,朝廷已決定授秀吉關白之位,敕使剛剛出發,“豐臣”這個新的姓氏也已確定。因此,若家康遇不測,秀吉必會立即將矛頭指向德川氏。此前,秀吉為了討伐富山的佐佐成政,已經作了萬全的準備。

二十八日,乃是家康久病以來首次下床的日子。他一下床,就迫不及待地先問數正:“大坂那邊知道我生病嗎?”

“不知,狀況是……”數正探身前去,說秀吉派人來,要這邊派兩三個家老去清洲為質。

“哦。”家康的表情似甚是焦躁而不耐煩,他歪著頭道:“兩個使者是富田平右衛門和津田四郎左嗎?”

“是,他們似以為主公在裝病,很果斷地回去了。”

“這可真奇怪!好,你馬上回岡崎,寫一封信給秀吉,說我對他的提議甚感意外。”

“甚感意外?”

“我與佐佐成政交通,絕非要誘他謀反,恰是要他為了天下蒼生,早日向秀吉投降。秀吉只要自己去攻打宮山,便可知此了。佐佐必會因為我的勸說,毫不抵抗地投降。”

“這……這是真的?”

“怎會是假的?而且,我收留根來寺殘部的目的,是不讓那些人四處逃散,在別的地方引起騷亂,才特地把他們留下。我這麽做,都是為了幫助秀吉平定天下,然而他竟提出要兩三個重臣去當人質!你告訴他,德川家康絕不會做出違背天下太平的舉動。”

數正頓時茫然地看著剛剛痊愈的家康。經歷了生平從未有過的大病,他從與秀吉的對立當中掙脫出來了嗎?數正覺得籠罩在身邊的陰雲與迷霧,轉瞬之間煙消雲散!如雙雄能通力合作,太平相處,天下蒼生百年之望不就達到了嗎?

“遵命!”數正高興地回答,出去了。

家康眨著眼目送他,接著叫進酒井忠次。忠次現在乃是德川氏中比作左衛門更強硬的主戰一派。

“主公,世上再也沒有比死而復生更值得慶幸的事了。”

忠次紅著眼道,可家康只是微微搖頭:“我不會因這一病便死!莫要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

“正信不是說,您已經奄奄一息了?”

“不必說了!”

家康輕輕打斷了忠次,對在旁邊的本多作左衛門和正信努努嘴,“他們不明我一生的命運。”

“主公是說,一開始您就有痊愈的信心?”

“當然!”家康以與對待數正完全不同的態度,神態自若地說道,“已經得救便是最好的證明。佛祖告訴我,要機智沉著地與秀吉抗爭。佛祖會好好保佑我的。”

“是,主公背後有神靈保護。”忠次微微笑了。他最擔心家康受此次大病的折磨,會衰弱下來。“那麽,神佛已顯了靈,此後主公更有力量抵擋秀吉了。”

家康點點頭。他的臉上還留有很多疤痕,但身上的腫已全消。“天下任秀吉一人任意擺布,確令人不能忍受。所以,你再去秀吉將要攻打的越中一帶,打探一下他的軍備。”

“遵命!聽了主公這番話,在下就不擔心了。”

“哼,你以為我病後會變得衰弱嗎,忠次?”

“哈哈,我堅信不會,可是據說越前北莊的丹羽長秀,表面上是病死的,其實乃是被秀吉逼迫,自殺身死的。”

“怎麽,長秀並非病死?”

“是,他是四月十六死的,仔細打探了一下,實際是切腹而死。有兩個人,秀吉硬請不去大坂,一是丹羽長秀,另一個則是主公。長秀實在沒辦法再搪塞秀吉了,便留下遺言,囑咐孩子要聽重臣之言,也送了遺物給從前的同輩——現在的敵人秀吉,還留言道:馳騁疆場的武士若病死榻上,甚是遺憾,因此切腹自殺。他當然是害怕遭了秀吉毒手。故我擔心,如主公也沒了骨氣,唯命是從地去了大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