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八 病入鬼門

天正十三年四月二十五,羽柴右大臣秀吉從紀州凱旋回大坂。六月初七,德川家康從甲斐巡視到信濃,後回到濱松。

家康料到剛回大坂的秀吉不會馬上起兵,因此假裝四處行走,趁這期間,他收留紀州的殘部,又在旅途中會見了佐佐成政的密使。家康選擇在六月初回濱松城,是因為他知道秀吉已經開始攻打富山城,並發兵至北陸。

一旦秀吉的人馬鄰近,家康也要儼然表現出城裏的裝備很充足。這些計策實在不錯,可秀吉也非等閑之輩。他在攻打富山的佐佐成政時,派使者富田左近將監和津田隼人正送來由他和織田信雄合署的書函。

函上寫著,因秀吉即將發兵至越中,要家康選兩三個家老送至清洲為質,這是因家康和成政的關系甚是密切之故。但是不能當於義丸和仙千代、勝千代為人質,他們三人絕非人質,若不相信,可以暫把三人送回岡崎。若成政逃到家康的領地且被收留,秀吉便將大怒。

接見使者的本多作左衛門回道:“現在主公正在病中,我會把書函的大意據實稟報。”

“哦,德川大人又病了?”聽說家康病了,使者便沒有提及朝日姬的事,單是面面相覷,苦笑,這個結果早在他們預料之中,“那麽,請大人多多保重。但是,送家老做人質之事,務請抓緊辦;關於成政一事,也希望快些進行。”他們相當幹脆地說完,就回去了。

作左衛門待使者回去,馬上捋著短髭,來到家康房裏。這一回家康的病,卻不是裝的。現在家康正在發著高燒,不時囈語,被折磨得令人不忍正視。以前幾乎沒生過病的家康,從甲州回來後就病倒了。他右胸長了疔。

“咦,在奇怪的地方長了個膿包啊!”他說著,若無其事地用指尖去撥弄著腫脹的地方,“真奇怪!從來沒有這麽疼過。”

家康是在六月二十這麽說的,第三天便腫得手、脖子都動不了,全身也都變成了淡紫色。在疼痛和酷熱的侵襲下,家康流著冷汗倒在病榻上,時而暈迷不醒。

人世間的事有時就是如此之巧。家康的對手秀吉正於此時榮登關白之位,公卿們頻頻往來於大坂和京城之間,向他表示祝賀。

秀吉開始覬覦征夷大將軍的位子時,曾遊說當時隱居於備後鞆(bing)的前將軍足利義昭,請他收自己為義子,把將軍之位讓出來,可是落魄而心胸狹窄的義昭沒有答應。因此,和秀吉最親密的右大臣菊亭晴季就出乎意料地向其進言:“既然如此,您索性當關白吧!”

左大臣近衛信尹想推倒關白二條昭實,自己做關白,二人各不相讓,爭執得很是激烈。因此晴季想,幹脆擠開那兩人,讓秀吉做前關白近衛前久的義子,然後登上關白之位。此事早在六月中旬就已商定。天正十三年七月十一,天子正式宣秀吉為關白,旋賜豐臣之姓。

此際乃是新關白豐臣秀吉上任之前的六月二十六。這段日子,大概是秀吉一生中最充實、最得意的日子了。就在這時,家康遭遇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一場大病,連侍醫也已束手無策了。“實在沒有辦法。這是奇怪的腫脹,不用多久,全身恐將腐爛。”果然,家康肥胖的身體腫脹得越來越大,從脖子到左頰,全都腫了起來,樣子甚是可怕。

本多作左衛門送走了使者,馬上來到家康房裏。“我已經把使者支走了。他們提了幾件很棘手的事!”

“他們都提了哪些事?”正信問。

“要求我們必須派兩三個家老去清洲為質。”

“這麽說,他鐵定要攻打越中了?”

“對!假如成政知道主公病成了這個樣子,他才不會到我們這裏來呢!”

“作左!”石川數正輕輕地把手放在家康的前額上,“啊呀,太熱了!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不要說泄氣話,不要把人的生死看得那麽重。”

“但是,你對使者隱瞞了主公病重?”

“不,我明白地告訴了他們,可是他們不信。”

“哦。”數正低吟道,“還是把朝日姬娶過來吧。”

“莫要說傻話了,數正!”作左道。

“怎麽是傻話?人的生老病死是說不準的,也是無法預料的啊!”

作左衛門咂舌道:“怎麽辦?就下決心用重療法一試吧?”說著,他也把粗大的手探在家康的額上。

數正和作左衛門對視一眼,正信則趕緊搖頭。“暫時還沒有必要吧!”

“哦,為何?”正信看到家康真的睡著,才接著道:“如要做,之前應先商量好若出現意外,該怎麽辦。”

“嗯,有理。”數正道,“於義丸在大坂,長松丸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