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龍爭虎鬥 十八 信雄中計

西國的三井觀音堂,位於近江滋賀郡近松寺西北約五町處,建造在高岡之上。已是隆冬季節,樹葉盡落。難得的陽光像裁縫的針線一樣穿過光禿禿的樹隙,暖洋洋地投射在地上。在這裏,右面可以望到近松寺,左面可以遠遠地俯瞰園城寺那高聳的殿宇。

可是,此時走在山岡之上的十五六人,卻沒有眺望這極致美景的心思。隨從們都緊張地在主人身邊護衛著。

“有沒有發現形跡可疑者?”一個四十七八歲的武士小聲問道。

“只有前來參拜的母子二人在那裏歇息。”一個年輕的隨從答道。

“哦,從山坡下面到左右樹林,都好好地防備著。”

“遵命。”年輕的隨從匆匆離去。

“主公,您看這一帶可以嗎?”

剩下的看來是主人和三個隨從,主人看上去有二十五六歲,似是一個貴人。這夥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在遊覽,盡管他們腳步輕松,目光卻十分銳利,不住地察看著四周的地形。四人相互點了點頭,在路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南面的這條山間小道一直通到逢坂山嗎?”主人模樣的人問道。

“是。不久之後,秀吉就該過來了。”

那人擡起蒼白的臉,手搭涼棚朝著山路那邊張望。這張面孔跟年輕時的信長極為相像。原來,此人正是被秀吉賞賜了伊賀、伊勢、尾張三國,現任桑名郡長島城主的織田信雄,後面的三個隨從則是重臣津川義冬、岡田重孝和淺井田官丸。

“秀吉的大坂城大概已落成了吧?”

“是。氣勢宏偉,超過了以前的安土城。有傳言說,大坂城天守閣看來只有五層,可是內部卻有八層。”說話的人正是年過四旬的津川義冬。義冬是信雄的重臣,手裏控制著伊勢的松島城。

“父親花了二十余年才建立的功業,竟被秀吉在一年之內就輕松地奪走了。”

“主公所言極是。沒想到秀吉竟是一個大奸賊。”

“非也。世間之事全憑實力,在這一方面,我的確是差他一大截啊。”

“話雖如此,可是,民間盛傳,煽動光秀叛亂的幕後人就是秀吉,一切都是那奸人的謀劃。”信雄聽了,輕輕地咂了一下嘴,把臉扭到一邊。他這次是為了會見從大坂出發、經由京城輾轉而來的秀吉,才千裏迢迢趕到眼前的三井寺的。現在趁著秀吉還沒有來,四處走走。

以前,信長曾在富田的正德寺降伏了有“美濃蝮蛇”之稱的齋藤道三。而今天,信長之子信雄要在三井寺會見的,卻是父親的部下秀吉,也不知這次交涉能否成功。當然,為了這次會見,信雄也是煞費苦心,甚至比三河的使者還要傷腦筋。今天帶著三家老在這裏散步,也是再碰一下頭,為會見作最後的準備。

“有幾件事,在下想確認一下主公的意思。”信雄擡頭望著藍天,旁邊的岡田重孝插上一句,“第一,主公到底和德川大人訂立了什麽盟約?”

“這件事情,大家盡可放心。家康與秀吉之間既沒有恩情,也不用講義理,因此,家康會在背後大力支援我,我們已約好。”

“如果德川大人站在我們一邊,與他關系密切的北條氏自然也會如此了?”

信雄回頭看丁一眼重孝,語氣仿佛在斥責:“那還用說!重要的是,你們派到大坂去的眼線不知有沒有看錯秀吉,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

這次說話的是淺井田宮丸,“眼線打探到的結果一致,請主公放心。”

“如秀吉沒有異心,那他為什麽自己進出安土城,而讓我到大坂去?明擺著,他已把我看成家臣了。”

信雄的聲音太高了,津川義冬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恐怕主公有些過慮吧。秀吉的所作所為都是遵照清洲會議,他不是曾信誓旦旦地說過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三法師繼承織田氏的家業。”

“他平時就愛胡言亂語,怎能輕易相信?”

“的確,秀吉說話是很隨便。因此,這次他讓主公到大坂去,是否不合常理啊。他一說,主公就輕易相信了,風塵仆仆地趕到三井來和他相見。”

“我確是不服。同樣是見面,為何不到安土去?在安土當著三法師的面,把話都說清楚,那才是正理。”信雄慷慨激昂,義正詞嚴,聽得岡田重孝和津川義冬面面相覷。“秀吉為何會突然提出和我見面?我頗為懷疑他的用心。他定是有什麽企圖。大坂城築起之後,便是號令天下。他稱霸的障礙便是我信雄了,信孝已歿,三法師還只是個不懂世事的幼童。”

重孝和義冬堅定地點了點頭。看來,自從三位老臣到秀吉新建的大坂城出使回來之後,信雄就對他們產生了些許懷疑。這讓三人十分意外。秀吉甚至還讓三位老臣給信雄帶了一封書信,催促他到大坂去一趟。“信雄公子一定既想看一眼信孝公子的遺容,又想參觀一下我新建的大坂城,所以,請三位回去勸一下信雄公子,讓他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