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龍爭虎鬥 十七 三河使者

天正十一年五月二十一,石川伯耆守數正一行帶著家康贈送給秀吉的禮物——天下第一名器初花茶壺、寶刀一柄、駿馬一匹,浩浩蕩蕩從岡崎城出發。

當石川家臣渡邊金內從濱松趕回岡崎的時候,不巧數正已應家康之命趕赴濱松。待到他從濱松返回,金內把本多作左衛門的奇怪言行轉達給他,數正聽得雙眼發紅。他和作左衛門心心相通,作左每一句話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可是,當金內說完,他卻假怒道:“哼!作左那廝竟然那麽說?看來,他定是嫉妒我掌管這座來頭不小的城池,真是小人之心!”

金內一聽,吃了一驚。“不會吧,作左大人不至於是那樣的人……”

還沒等金內說完,數正就阻止了他:“我看你是高估了他。他實乃一個頑固之人。凡以為只有自己才是忠義之士的人,嫉妒心極重。這次我出使築前,他定又嫉妒得受不了。不信你等著,待我回來,他定又要對我惡語中傷。”

金內默默地盯著數正,不久,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大人實在是英明。”他附和了一句。數正這話的意思在他心底逐漸明晰。

從濱松取來家康的贈禮,數正在岡崎住了一晚。家康和數正到底談了些什麽,沒人知道。總之,簡單安排了一下,數正就出發了。

“那麽,我去了。”數正有說有笑,表情輕松地出了城,他的身後跟著中島作右衛門、村越傳七、荒川總左衛門三名重臣,外加二十多名精挑細選的侍衛。嫡子康長和次子勝千代一直送到大門口,到了分別的時候,數正若無其事地在馬上笑著和大家告別了。

可是,當一行人來到橋頭時,漸漸地,數正的眉頭皺了起來。再怎麽謀劃,直接面對秀吉也是很艱難的。在還沒有看清對方動機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心力交瘁了,還能有什麽用?數正反反復復地在心裏演練該說的話,可是不一會兒,就覺得心裏像是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

或許,秀吉早已成竹在胸。“家康定會如此。”

岐阜的信孝已在秀吉的命令下切腹自盡了,秀吉施計之巧妙,簡直讓數正寒毛倒豎。勝家敗亡之後,秀吉就令信雄進攻岐阜城。當時,信孝的家臣全跑光了,信孝除了開門投降之外,別無選擇。他仔細思量,料秀吉不敢對信長公之後動刀,便乖乖地按照信雄的要求大開城門,趕赴尾張知多郡的內海。沒想到,秀吉竟毫不留情,讓信雄令信孝在內海切腹自盡。信雄恐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此一下場。

信雄和信孝生於同日。雖信孝比信雄稍早出生,然其母出身卑微,只得以信雄為兄,但他性格要強,信雄仍被其看作弟弟。在信雄勸告下出城時,信孝曾對使者中川勘左衛門私下道:“麻煩使者大人轉告中將,就說信孝求他網開一面,我畢竟不是普通之人。”

信孝始終相信,信雄和他乃骨肉兄弟,會前去求秀吉,至少會給他一座小城。可是,等信孝趕到知多郡內海之時,使者中川勘左衛門又來了,以信雄的名義,讓信孝切腹自殺。口令說,信孝不服從清洲會議的決定,而且和勝家勾結,圖謀不軌,蠱惑人心,信雄身為“兄長”,對做出如此不義之事的弟弟,實在難以饒恕,因此,特賜切腹。

“中將可是我的親兄弟啊……”剛聽到命令,信孝勃然大怒。其實這種結果原在情理之中。但如他知道會落得如此下場,怎會乖乖地開城投降?當時,城中還有太田新右衛門和其他的近臣,即使不能戰而勝之,起碼也可以據城一搏,大不了和勝家一樣,與城池同歸於盡。信孝開城投降,是因為對骨肉兄弟信雄還殘存著一縷希望。不,更是對秀吉心存幾分信任。可是,秀吉卻不親自下手,而是以信雄的名義巧妙地逼迫信孝切腹,信孝怎不恨得咬牙切齒?“你去告訴中將,就說中將被秀吉耍了,是在用自己的手砍自己的身子……”

信孝怒極,在大禦堂寺悲憤自盡。大禦堂是一座頗有淵源的寺院,原本是前朝源賴朝公為其父修的家廟。因父親義朝被家臣所害,為了紀念父親,源賴朝修築了此廟,不意如今在這裏又上演了悲壯的一幕。信孝換上白衣切腹的時候,據說兩眼絕望地望著天空,滿腔悲憤,吟誦了一首詩。岡崎眾人聽後都不禁黯然。

往昔功高堪蓋主,

如今偉業似曜星。

先主遺孤今何在,

豈料築前斷恩情!

數正想,或許這首詩是使者中川勘左衛門猜測主人信雄的心情,因死去的信孝悲憤而偽造的。或許這詩寫得有些過分,但是在信孝的處境,卻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的心緒。當時的信孝僅二十六歲,風華正茂。對於下定決心和他作對的人,秀吉是斷然不會放過的,這就是他的性格。秀吉接下來會將矛頭指向誰?如同信孝所說,大家都相信會是信雄。信雄的心裏也沒有底,因此,他頻頻和家康聯系,企圖依靠家康這棵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