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三十三 山崎合戰(第6/7頁)

這時,不知哪裏的樹叢刷刷地響了起來。定睛一看,路的兩側原來是濃密的竹林,一眼望不到頭。剛才的聲音似有些異常。由於走過的路都比較安全,帶刀竟沒有發現竹林中有人影在隱隱約約地晃動。

往前走了一段路,溝尾勝兵衛停下馬。“奇怪,竹林裏動靜不對,怎老是發出怪聲……”他走上前去,正跟光秀說著,突然,光秀的坐騎竟飛跑起來。

“主公……”勝兵衛更加疑心,大聲地喊道。

“噓。”比田帶刀阻止了他,自己追了過去。

竹林又靜了下來。帶刀想,光秀定是察覺了林中有伏兵,才跑了起來。

勝兵衛也立刻明白了帶刀阻止他的意思,特意回頭看了進士作左衛門一眼。“主公,林子裏可能有伏兵,多加小心。”他故意大聲道,周圍都能聽到。

“知道了,大家注意。”為了保護主人,作左衛門扮成光秀的聲音。

天空隱約透出了一絲光亮,竹林中的路依然黑洞洞的。看見人影,卻也分不清盔甲的顏色和面容。

光秀、帶刀在前,作左衛門、勝兵衛在後。大約又走出了七八間,右面的竹林裏忽然沙沙作響,以裏面竟伸出竹槍來。進士作左衛門閃身躲過,一刀砍掉了槍尖。此時他仍然惦記著光秀。

“哎呀!”作左衛門裝作受傷的樣子。這一招果然奏效,把伏兵都給欺騙了。

“哇哈!”近十人的聲音從路兩側響了起來,“不要怕,大將模樣的人被我刺了一槍。”

“都出來,大家一起上!”

“再不上就沒機會了。”

這些動靜和聲音,明明白白地將其伏兵身份告訴了作左衛門和勝兵衛。

“是亂民,快跑!”勝兵衛大喊道,“不要怕。伏擊者是打劫流浪者的強盜。”

“哦!”從後面趕來的三宅孫十郎持槍,堀尾與次郎則持刀警戒著,黑影立刻圍起來,堵住了道路。

“交給你了,多保重。”這時,勝兵衛從作左衛門的旁邊擦身而過,留下了一句自己人才明白的話,向前疾馳而去。

月亮又暗了下來,啪啦啪啦地打在竹葉上的,也不知是雨點還是什麽。

已經接近人家,到處是竹籬笆。勝兵衛已經不敢再喊主公,快馬加鞭往前奔。“快!快!”他上身緊貼馬背,盯著前面勉強能看清的地方,追趕著光秀。

在一道弓形的竹籬笆向右拐的地方,勝兵衛發現有一匹馬的影子擋住了去路,心裏咯噔一下,下了馬。

勝兵衛沿著路拼命地找,走出四五間,他發現光秀已經落馬,正手捂著肚子,蜷縮在那裏。茫然地佇立了一會兒,勝兵衛趕緊跑過去,把光秀抱了起來。此時,光秀還略有意識。

“主公!”勝兵衛大聲喊著,光秀微微點點頭,黑暗中,可以覺出他正在努力地睜開眼睛。他一只手緊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朝天舉著,不停痙攣。

“給我介錯……”

勝兵衛明白了光秀的意思。可是,光秀似乎還想訴說另外一件事情,不是別的,只有一句話:“我——太累了。”

光秀的一生,是心無寧日、極為緊張的一生,是小心謹慎、壓抑不平的一生,是危如累卵的一生。但,他最害怕的崩潰,在他作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決斷——討伐信長的一刹那,就已經注定了。

雖然先前也是不辭辛勞,可是,跟這十三天的艱難相比,那算得了什麽?雖然不能說一切都是失算,可他太相信自己的性子和實力了。正好和秀吉相反,光秀的見識、教養,既不能化為力量,也不能成為歡樂的源泉,反而成了他辛勞和不平的根源。

“這裏……這裏……”光秀的嘴唇微微地動著,“這裏是宇治郡醍醐村的小栗棲一帶。美濃的……出生在明智的村裏……和山城小栗棲的露珠一起消失嗎?”

“主公,傷很淺。”

“不。”

“村越,村越在哪裏?”勝兵衛低聲喝問的時候,前後又響起了呐喊聲,可是,光秀已經聽不到這些了。原來,當光秀的馬受驚,他已被左邊的黑暗中伸出來的竹槍刺中了,於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跑了起來,本以為到了這一帶可以松口氣了,不料再次受到亂民的襲擊,落下馬來。

勝兵衛匆忙把馬拴住,然後檢查光秀的傷口,發現他左腹和後腰各中了一槍。“主公,您要挺住。”勝兵衛用一塊白布把光秀的傷裹了起來,又大聲地喊了起來,“來人……”

光秀已經停止了呼吸。不知是眼睛適應了黑暗,還是四周又亮了一些,勝兵衛可以看清光秀的面容了,可是它蒼白、虛無,已經變成了一張死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