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二十六 伊賀颶風

明智日向守光秀憎恨信長殘暴的性格,把天下卷入了一股可怕的颶風之中。理想常常把現實趕上悲慘的不歸路,這次也不例外。

從獲知光秀謀叛信長的那一刻起,無論是大名、市民還是農夫,腦中都再次浮現出亂世之景象,並且行動起來。

家康從守口附近的笹塚采取行動時,這一帶眾人不信賴光秀、覺得光秀還不及信長,搶劫、暴亂者已經蠢蠢欲動了,農夫先把谷物藏匿起來,忙著磨刀霍霍。靠戰亂吃飯的土豪劣紳,還有一些邪惡僧兵,以為機會來了,便大肆造槍造炮,等待買主。從被稱作“落入狩”的趁火打劫者到起來自衛的農民軍兵,還有那些對領主不滿、揭竿而起的起義之眾,或善或惡,都帶著各自的想法起事,天下頓時亂成一鍋粥。

家康一行從守口取道東北,向北河內郡的津田方向進發時,澱川的邊上,早就有大大小小的強盜團夥撤下一張大網,賊眉鼠眼地東張西望,等待獵物。

“喂,聽說有一夥人向北河內那邊去了,快追!”

“如果是這條路,目的地一定是木津川的對岸。咱們從前面繞過去,在渡口來一次偷襲最合適不過。”

這樣的竊竊私語隨處都能聽到,所有的官道、渡口、山路,都成了熟悉當地地形的無賴之徒的伏擊場所。

家康一行從沿寢屋川的上馬伏一帶轉向北面時,已有三四夥豺狼悄悄地跟蹤上了。幸運的是,正要渡過寢屋川之時,強盜發現了比家康他們更好的獵物,於是離去。

“又有一隊人在趕路,好像是奔近江去的。”

“那麽,我們分成二夥,分別追趕。”

“不,我看另一夥穿著打扮都闊氣得多,而且人也多,人夫也多,定是個肥主兒。”

“好,那就跟著這一夥。”

後來一想,那一夥人應該是穴山梅雪一行。大概梅雪估計家康會避開美濃,所以,就另外雇帶路人從宇治橋翻越木幡,進入江州,再到美濃,從巖村經甲信回去。

家康一行在茶屋四郎次郎的安排下,與消息靈通的商人混在一起,二人一組,前前後後,遙相呼應。忽見一名報信人神色匆匆地趕了來。“請先暫停一下,前面有一夥商人正在廝殺。”這名嚇得臉色蒼白的報信者趕來時,已經接近黎明,他們剛剛出了北河內山,正排成一隊走在甘南備山險峻的山路上。

“旅人遭到賊人偷襲?”最前面的神原小平太聞聽,不禁咂舌,“這條山谷可不能停留。如果在這樣的地方遭襲,則進退兩難。再去打探一下,看看有多少人。這些蟊賊,就是搶人,也得找個放得開手腳的地方啊。”

此地確實兇險。右邊是高峻的懸崖,左邊是濃密的竹林。半夜裏,陰沉沉、黑黢黢的天空中下起了細雨。

“照你的說法,天這麽黑,就是靠近了敵人,也分不清敵我。不一會兒天就要亮了,在此之前……”

“萬一遇到什麽不測,你們又不清楚地形,停在這裏,一旦遭襲……”

還沒等小平太說完,家康已經開口了:“不要說了,小平太。我們的戰爭已經成了和光秀的戰爭。一旦輕舉妄動,容易被敵人發現,先歇息一下。”此時能騎的馬一匹也沒有了,只有兩匹馱著行李的馬累得奄奄一息。就連家康都默默地步行著,已經難以辨認。

隊伍停了下來。加上茶屋四郎次郎雇傭的人夫,還有商人,一共五十多人,從堺港帶來的飯團已經吃完,饑餓折磨著每個人的肚子。天亮之後,一定會有不少人磨破草鞋,只剩一雙光腳板了。

“松丸在嗎?於龜、小源太,你們沒有累趴下吧?”停下來之後,家康隨便摸了個地方坐下,問起侍衛的情形來。

“在。松丸就在主公身後。”鳥居的兒子回答道。

“於龜也在。”

“小源太也在。”雖然每個人都毫不示弱地回答,卻可以明顯聽出饑餓和疲勞之感。

“我家康記憶中最艱難的時候,是在三方原會戰之時。那時真是饑寒交迫,武田的人馬強悍無比,死了一個又站出來一個,剛報出名字來,立刻就將其斬殺。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妥協,揮動長槍,左挑右刺,從早上一直戰到深夜。和那時迷迷糊糊地趕回城裏相比,這點兒困難算得了什麽。”黑暗中,不知誰撲哧一聲笑了。

“誰在笑?”

“大久保忠鄰。”

“我在給侍衛們講故事,有什麽好笑的!”

“哈哈……聽父親說,那時,主公在馬上大便了。”

“混賬,那不是大便,是醬湯。哈哈……如果一個人奮鬥到連屎尿都忘記的程度,那他定是個了不起之人。”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